一个个工人排队领了黄色牛皮纸装的津贴,牛皮纸信封里面硬硬的,装着四枚五角钱硬币。他们已经接受了自己再次下岗的事实。
陆厂长沉默地看着解聘下岗的名单,一个个地数了过去。名单上的每一个都是他的家人,每一个他都不舍得解聘。
他摘下眼镜,愧疚地说“我对不住你们。以后你们要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虽然我本事让你们吃饱饭,但一顿红薯还是请得起的。”
大伙看见他沧桑疲惫的面孔,心里不禁想厂长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几天倾家荡产偿抵偿买机器的钱,还能说出这番话真不容易。跟厂长比比,他们也不知道现在到底谁更惨一些。
虽然陆厂长买这批机器不对,可是仔细想想,他为的也是提高厂子的效益,把下岗的工人返聘回来。
“厂长别这么说,你已经尽力了……”
“咱们厂子到今天都没有倒闭已经很好了!比好多厂子强多了!”
陆厂长卑微地恳求说“如果大家信得过我,就请再相信我一次!我陆某人一定会带大家渡过这次的难关!”
虽然陆厂长承诺一定会让食油厂恢复往日的光荣,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大伙也没见到榨油机好转的迹象,心里犯起了嘀咕。
油厂里的人渐渐意识到陆厂长风头已经过去了,开始巴结起了风头正劲的副厂长。
覃兰家。
覃爸又一次下岗了,因为他的腿脚不够利索,还好覃兰妈仍在油厂里工作,否则全家人都得喝西北风。可是一个人的工资怎么够全家开销?家里除了两个孩子念书,覃爸吃的药也要花钱。
覃妈愁眉不展地算着账,几分钱、几毛钱的硬币反复地被她点来点去,她咬咬牙说“油厂的于副给的彩礼钱有五百块呢……”
覃兰听了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覃妈。
覃妈低声下气地恳求女儿,“于福达现在是副厂长、听说他以后能当厂长,妈不是让你嫁给他。你去跟他求个情,兴许你爸就能重回油厂工作了。我听说好几个人去求他,他都同意了。”
覃兰说“陆思远说,陆厂长一定会把榨油机修好,爸爸下岗只是暂时的,我们耐心等等厂长吧。”
覃妈满脸疲惫和麻木,“厂长有本事修好机器就不会倾家荡产了,你只是去求求都不愿意吗?”
覃兰很怵于福达这个人,但她看着覃妈脸上卑微的乞求、覃爸在角落沉默地抽烟的背影,拒绝的话始终说不出来,她点点头说“好”。
下午放学后,覃兰没有留下来补课,她特意请了假去食油厂找于福达。
覃兰匆匆地走进了食油厂,恰好碰到了刚放学回家的陆思远一行人。覃兰陆思远和杨辰星两个是补语文的,背完课文小何老师就放他们走了。
杨辰星见到覃兰进了食油厂,诧异地问“陆哥,我没有看错吧?那个不是覃兰吗!怎么走得匆匆忙忙的连声招呼都不打?”
陆思远注意到她走向的方向是办公楼,皱皱眉不由想起一些流言蜚语。
覃兰很快来到了于福达的办公室。
食油厂的条件很不错好,于福达不仅有单独的一间办公室,里面摆着一套红木漆成的桌子。覃兰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闻到了一股香烟味。
于福达正抽着“大前门”,看着报纸,他见覃兰来了笑眯眯地说“兰兰来了。”
覃兰皱皱眉,对这个称呼很是不喜欢。
于福达笑眯眯把一杯茶推到小姑娘的面前,“怎么今天有空来我这里坐坐?”
说着于福达伸手摸了摸她的手,心神荡漾,别说小姑娘的手就是嫩,嫩得跟豆腐似的,那是上了年纪的老女人比不上的。
覃兰迎着于福达赤裸裸的眼神,把手抽了回去,她对男人这种眼神并不陌生。因为从小长得好,没少碰到二流子、混混。
覃兰强忍着心里的不适,询问于福达“我听说于叔可以安排工作,我爸的情况虽然困难,可是他很勤快吃得了苦,于叔可以给他重新回到食油厂吗――”
于福达不高兴地把手摁在了覃兰屁股,“叫什么于叔,叫得这么生疏,叫我于哥吧!”
覃兰惊恐地连忙站了起来,强忍着眼泪说“于叔你要是这样我就走了,我只是和你提我爸工作的事,你这样是什么意思!你不想给我爸工作不给就是了,何必这样侮辱人?”
于福达一把搂住了覃兰,冷笑着说“我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随便求求就可以捧上铁饭碗?做梦!”
覃兰惊恐交加,“啊”地尖叫起来。
外面的陆思远和杨辰星两人听到动静,闯进了办公室。
两个半大的男人看到这一幕,又惊又怒,陆思远狠狠地揍了于福达一拳、又踹了一脚。
杨辰星见了陆思远眼里的凶戾,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的架势,死死地拉住陆思远,说“别冲动远子!你这样会吓到覃兰的!”
杨辰星见他还没停下手,情急之下搬出了苏叶,“你不要再麻烦苏老师了,你记得答应过她什么吗?”
陆思远想起苏叶的话,竭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收回拳头。他深呼吸几次,反而笑了笑。
他攥紧的拳头还在微微发颤,脸上却多了一抹笑容,那笑容看得杨辰星心里都}得慌。
陆思远扶起了于福达,拍拍他身上的灰说“对不住于叔,我年轻不懂事,拳头不长眼没冒犯你吧?还请你宽宏大量,别计较这些小事。
怎么,于叔现在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当厂长?我回去告诉告诉我爸,让他早点把位置腾出来让给你?哦,我差点忘了。我爸还是这个厂的厂长,他在一天,就能管一天的事!于叔要想坐稳这个副厂长,就给我小心一些。”
覃兰的香腮惨白,眼泪流了满脸,衣衫凌乱颤抖地跟着陆思远和杨辰星两个人离开了办公室。
出了食油厂后,杨辰星一路骂覃兰,“你怎么这么没脑子,看不出来那个于副是什么货色吗!还敢单独去见他!”
陆思远剜了他一个白眼,“别骂了。”
杨辰星停止了教训覃兰,他回过头来对陆思远竖起大拇指,“不错呀陆哥、远子哥!你今天是这样的!”
他原以为容易冲动、不顾后果的陆思远会当场把于福达揍得半身不遂,没想到他收住了手。
次日,杨辰星去学校,私底下把这件事告诉了苏叶。
苏叶听到自己的学生受到了欺负,哪还忍得了?难怪她今天看见覃兰,女孩子眼睛肿肿的,恐怕昨晚没少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