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女孩,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做,十五差不多了。”苗三七脸上带笑地说得随意,转而给蒋家兄妹介绍起了自己的儿子,“这是东阳。”又对苗东阳道,“这两个是你蒋家的哥哥和姐姐。”
简单寒暄过几句,众人就上了马车,跟着苗三七去往苗家安置下来。
蒋娇娇在车里坐着,越想越有点说不出道不明的感慨,她犹豫地问坐在旁边的母亲:“娘,苗大丈这么急着把苗姐姐嫁出去,是不是因为他们家过得不太好啊?那我们这么多人去他家里住,是不是有点为难人家?”
她小姑出嫁的时候十九岁,父亲也说舍不得让她那么早嫁人,再看沈云如十五了也没说马上就要议亲的,蒋娇娇联想到苗家是乡村户,不免就有些担心。
若是这样,也就难怪苗南风不在信里告诉她这些了。
谁知她这话一出口,老太太和金大娘子就都笑了起来,反而让蒋娇娇大感莫名。
“放心吧,你苗大丈家里肯定足够你翻身打滚的。”蒋老太太笑着说罢,又轻轻叹了口气,“至于南风丫头的婚事,这是人家父母的安排,旁人不好说什么。原本有些家里女孩子议亲早的,你这个年纪也不是没有,大约是觉得迟早都要走这步,有合适的也就早早议了吧。”
蒋娇娇问道:“那婆婆您当年和翁翁议亲是几岁啊?”
蒋老太太微顿,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啊,我那时候招的是上门婿,所以等到你翁翁的时候比较晚,二十已出头了。”
蒋娇娇又去看她娘。
金大娘子明白她的意思,微笑着道:“我十七岁嫁给你爹爹的。”
蒋娇娇想到六年前自己还和苗南风说说笑笑地玩着游戏,转眼间她就要去成亲过大人的日子了,然后又想起了自己另一个好朋友姚之如,不晓得姚家长辈会不会也那么早给之之议亲?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只有两年了。
到时候之之又会嫁到哪里去呢?她们三个会不会以后也像婆婆和苗娘娘一样,很难才能见面了?
她突然有了点迟来的感慨,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你若是担心你苗姐姐,等到了苗家我帮你问问你苗娘娘。”蒋老太太宽慰孙女道,“看看他们给南风丫头挑的是个什么孩子。”
话说到这里,她不由想到了自己女儿,略感低落。
“但这看人也不能只看模样和家世,男人啊,还是得能顶得住家里头的脊梁才行。”蒋老太太叹道,“不然女子若是能干的就要累心,若不能干,那就要苦身了。”
金大娘子听出来阿姑这是在说郑麟,当着蒋娇娇的面她也不好直接劝,只能委婉道:“好在是个念情分的,也能让人想得通些。”
关于蒋黎这门亲事,这两年蒋世泽也曾在妻子面前流露过后悔之意,大概就是说当初看中的是郑麟有读书人的气质,但现在最看不上的也是郑麟那副腻腻歪歪的性子。
郑家虽没有磋磨蒋黎,可是那种无形的压力显然让她过得并不舒坦。
虽说律法规定有父母在堂,子孙不可分爨别居,但郑麟若是个有心魄也真正知道心疼人的,绝不会任由这种情况不死不活地下去,总要做些什么来实际地解决问题才是。
蒋老太太只能无奈摇头,她也不管让孙女听到是不是有损孩子姑夫的颜面了,直接道:“幸而他如今总算也下了决心,等黎娘帮他把这食店开起来,他丢了琢磨其他事的心思,慢慢把妻子的腰给撑起来就好了。”
金大娘子附和地点了点头。
蒋娇娇这两年早就隐隐感觉到小姑在郑家好像过得不是太顺心,此时听婆婆这样说,她默默地听着,一边隐约明白了小姑的不顺心从何而来,一边心里头渐渐也对小姑夫有了个明确的软弱印象。
蒋老太太摸了摸孙女的头发,深有感触地道:“以后给娇娇选的夫家,就不看那些花里胡哨的了,什么读书人不读书人,瞧着文绉绉却怕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还养出个眼高书人更懂得什么叫责任。”
金大娘子不好多说什么,抛开丈夫的意见不提,这眼前还没一撇的事情,要她现在就承诺如何如何也确实做不到。
在她心里不管书读得多不多都不是必要条件,她对哪一方都没有什么偏见,只是在意将来要娶她女儿的男家本身是什么样。
结果蒋娇娇自己却开了口,对她祖母说道:“文绉绉的也有很厉害的,谢暎就是!还有大哥哥,他不仅会读书,还会功夫呢。”
蒋老太太笑道:“你这当真是听不得说自己人不好的,惯会代入……”话还没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多看了孙女一眼。
金大娘子正在看着女儿笑,没有注意到。
蒋娇娇也没察觉她婆婆的目光。
蒋老太太沉吟了几息,然后优哉游哉闭上眼小憩去了。
马车驶入了上水村,蒋娇娇忽然听到一阵有些特别的鸟鸣声,她打开车窗循声探目朝远处望去,只见一群白鹤正栖息在那方浅滩,不由顿感惊喜。
“婆婆,那边有鹤鸟!”她回头说着,又道,“我看山上还有好大一片竹林,回头正好让苗姐姐带我去挖竹笋。”
蒋老太太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自然对这些不会觉得有多新奇,反而因为久别归故里,多少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这个时节没法挖竹笋了,不过可以让你苗姐姐带你们去捡菌。”蒋老太太说着,顿了顿,又道,“我和你翁翁就是在山上捡菌的时候认识的。”
那时候她是真没见过连双鞋都露脚趾的穷小子竟然也能那么大大方方地来同她搭讪,起先是诧异,后来是好奇,再然后,就被那冤家给拿了心。
蒋娇娇只知道自己翁翁是上门婿,但两位成婚前的往事却并不晓得那么多,闻言不免好奇道:“翁翁是不是长得很好看?所以您才注意到他。”
蒋老太太失笑道:“好看什么,要说他长得还不错,但那时候家徒四壁,穿的也不像个样子。”
金大娘子原先从丈夫那里也听说过一些,知道阿舅幼时丧父,家里头亲戚趁着他们孤儿寡母势弱就直接上门吃了绝户,把东西全给搬走了。之后为了生存,老太爷的母亲就改了嫁,这才到了中水村,义父待他倒是不错,可惜命不长,死后其先妻所生的两个儿子就要求分家,当时为了操办丧事,家产本就耗了差不多三分之一,这一分家,老太爷母子两个又只得了余下的三分之一不到。
老太爷的母亲是个性子软和的,加上自觉没有抚养过人家的孩子,所以也就没有去争,在对方的安排下带着自己的儿子搬去了小屋,日子过得清苦但也算安静。
可惜之后没过几年,老太爷的母亲就也得病走了。
那时家里没有多少钱,蒋老太爷几乎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只差一点连房子都要给人,才堪堪够给母亲办后事。
他也曾找过他那两个名义上的兄长借钱,但是一个拒绝了他,一个只拿了一百文出来,还是十分为难的样子,最后蒋老太爷也就干脆没要。
大约是这个缘故,所以老太爷自己临终前给妻子的交代是:丧事从简,莫要学人铺张,那些不过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勿要理会旁人指点什么,只要在生时不曾亏待便不必自愧,自家人过得好才是真。
蒋老太太就按照他的遗愿这么做了,好笑的是,也的确有些不明真相之人以为这是老太太对上门婿的轻视,觉得她惜财多过于惜人,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或者说不相信两位伉俪情深。
蒋娇娇听了婆婆的话,就更想知道两位长辈的往事了,问道:“那您看中了翁翁什么呀?”
“我啊,我看中你翁翁这辈子过得虽然苦,可是永远都是往前看,也永远不放弃。”蒋老太太唇角含笑地说着,可眼眶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