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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前,六月十七,深夜,河东衙署——
范德年将阅后的密信捏在指尖,引烛火烧成灰烬,唇角微勾:“我那长安的好外甥终于下决心了。”
“恭喜将军!”一旁副将拱了拱手,“太子犯下如此大错,依旧软弱无能到只会向圣上喊冤求情,可弹劾太子的折子一封封递上去,圣上却只让太子禁足思过,二殿下愿立军令状自请赈灾,结果这立功的机会反倒落在四殿下头上……二殿下这回总算死心了。”
范德年中气十足地哼笑一声:“早跟他说过,就算他扳倒太子,也得不到储君之位,只要他背后有我这舅父在,有我河东在,他的父皇防他便如防洪水猛兽。这孩子,非要等到他四弟崭露头角才幡然醒悟,我河东的兵马都等疲了。”
“二殿下毕竟年轻,不撞过南墙,终归舍不下父子情,所幸二殿下清醒的节骨眼刚刚好,这一场天灾,朝廷和河西都是始料未及,连老天都在助将军一臂之力!”
范德年执起一卷羊皮地图,手一扬铺开,垂眼看着早已勾画过千万遍的行军路线,抬起食指,顺着那条血色的线从河东一路慢慢划向长安。
“十一年了,当年与宁国公一同拱卫圣上回京登基,走的也是这条路啊……”范德年眯起眼,像在回想久远到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苍鹰,你说这些年究竟是我变了,还是圣上变了,又或者是我们都变了?”
苍鹰低下头去,握拳压于左前襟:“卑职只知,卑职对将军的忠心永不会变!”
“好,好——!”范德年快意大笑,“宫里就交给我的好外甥打理了,你我二人兵分两路——”
“卑职明白,将军只管直取长安,放心将后背交给卑职,卑职定誓死拿下杏州一线,阻河西援兵于杏阳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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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六月二十七,杏阳城刺史府官衙,报信的士兵一句“大军压境”话音刚落,堂中三人蓦然起身。
朱逢源稳了稳头顶的乌纱帽,一指堂下士兵:“从哪个方向来?预计多久抵达?”
“从东北面来,预计不足三刻便可抵达!”
姜稚衣和裴子宋紧张地对视一眼。
等了一个时辰消息,虽已做过各种各样坏的打算,却也没想到叛军来得如此之快……
朱逢源:“令魏长史和曹司马各率两千人马,前往东城门和北城门迎敌!其余人马留守西南两面!”
“是!”士兵飞奔下去传令。
裴子宋神色发紧:“朱刺史此战可有把握?”
朱逢源两指并拢,一指城头方向:“裴公子放心,我杏阳城是易守难攻之地,除去今日派去平乱的人马,还余守军五千,方才也已提前疏散百姓,清通城中干道,当能够应对上万叛军!”
姜稚衣疑问地看向三七,压低声道:“范德年不像会打无准备之仗,既然这些兵马不够攻下杏阳,为何不派足人马?”
三七答道:“想来是没法派足,叛军要拿下的不止杏州,为打各州一个措手不及,必要同时兵分几路,其余各州若不曾像我们这样提前布防,的确很可能被奇袭攻破。”
“这么说,方才派出去报信的人马还是晚了……”
三七握拳点了点头:“看叛军来势,京畿必定已经陷入战事,咱们附近各州也都面临强敌,无力彼此支援,唯有各自守好脚下阵地,幸好您所在的杏阳易守难攻,比起别州,目前咱们的情形还算好的。”
姜稚衣抿了抿干燥的唇:“既然杏阳易守难攻,叛军若拿下杏阳,等于拥有一座坚固的堡垒,待你们少将军千里带兵驰援,对上这座堡垒,便会落于范德年的下风,是不是?”
“没错,何况——”
何况眼下这城中既有玄策军的未来少夫人,或可撼动河西,又有相国之子,或可撼动裴相,对范德年来说属实意外之喜,拿下杏阳更如同锦上添花。
姜稚衣听懂了三七的言外之意,牢牢攥紧了衣袖。
四面皆敌,她与裴家兄妹已不可能撤离,唯有——
三七:“小人必定誓死保护好您!”
“是我们要一起,誓死保护好杏阳。”姜稚衣紧紧盯住了三七。
恰此时,魏寂把着腰刀匆匆步入正堂,朝上首拱手:“大人,已照您吩咐部署完毕。”
姜稚衣思量来去,还是不太信得过他们的部署,与朱逢源提议:“不知朱刺史可否允许我的人上城楼督战,他们经验丰富,配合默契,若分散在各个关卡,各城门之间更易彼此策应。”
“这——”朱逢源面露犹豫。
“大人,不可!”魏寂摇头,“这毕竟是玄策军,岂可凌驾于我杏阳守军之上督战……”
朱逢源为难道:“的确,郡主,若无调令,玄策军不宜参战……”
姜稚衣凉凉瞥去一眼:“长安恐怕都在等玄策军来救,我玄策军中精锐就在你杏阳城中,你推三阻四,可是与叛军同心?”
“下官绝无此意!”朱逢源瞪大了眼。
裴子宋微微笑着:“朱刺史,大敌当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时还当变通行事,再说这一百名玄策军都是护送郡主回京的人马,如今郡主蒙难,他们自然要保护郡主安危,难道圣上事后还会怪罪您保护了郡主吗?”
这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朱逢源看看姜稚衣,又看看裴子宋:“那就这么办吧……”
姜稚衣点点头:“那便请朱刺史将此军令白纸黑字写下,盖上官印,免我军中将士办事束手束脚。”
……这哪里是怕办事束手束脚,分明是盘算着万一圣上怪罪,也由他这刺史负责。
朱逢源在姜稚衣的逼视下,硬着头皮执笔照办。
姜稚衣转向三七:“路开好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三七肃穆拱手:“玄策军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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