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灰色的雪,和漫天的红色的雾。
周围的一切好像褪了色,那整齐排列的房屋、那阴沉沉的天空、那空无一人的街道、那潺潺流动的河水……那窥视着世界的星辰。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仅余下灰色与红色。
那血舞弥漫着,仿佛与雪花共舞。每一滴血和每一株雪,都是一个小小的恶意的碎片,充满了浓郁的血腥味与杀戮渴望。
这像是一张静止的相片。寒冷远去、痛苦消逝、恐惧弥散。世界变得单调而简单,只剩下那不成型的血雾……那是,那是一个「东西」。
在那蓬勃的血雾之中,有一颗跳动着的心脏。不,或者说,一个巢。
那同样也是被血雾包裹、被灰雪覆盖,同样也是失去了生机与活力,成为褪色相片一员的怪异物品。
那是死去的心脏,由更多小小的心脏组成。
“瞧见我了吗?看啊,祂现在都变成这样了。“祂曾经不是这样的,祂曾经鲜红如血、曾经所向披靡,曾经在一夜之内吞吃了一整个国度年轻孩童的心脏。是鲜血与杀戮铸就了这颗血色心脏,是恐惧与绝望成就了祂无上的威名。
“可是啊,可是这一切也在一夜之内化为虚有。人类的争吵、神明的争吵——这世界充满了争吵!可这争吵又与祂无关、与我无关。只有这结果与我有关!
“我只能来到这里,只能在这里死去,只能成为其他神的泄愤的对象。我的心脏也将会被祂们吞吃啊!我的灵魂也将被祂们撕碎啊!
“可有谁听得见我的哭嚎呢?我饿死了,我饿死了!我最后的饱餐不能延续如此漫长的时光,只能让我在饥饿与疯狂之中死去,只能让我在雪山里永恒地消亡啊!
“那时光却能安睡,那日月却能沉眠,那星辰——那星辰楠^枫却依旧能闪耀!凭什么!凭什么我却只能死,我却只能望见自己的死亡而无能为力,却只能被灰雪吞噬、被雪山淹没!”
那声音高呼着,凄惨地倾诉着。
在这声音之中,科斯莫呆呆地望着那血雾与灰雪之中的凝固褪色的心脏。
最后,他低声说:“你已经死了。”
“「心」,你已经死了。”另外一个声音同时在此刻响起。是莫尔。
不知道他在一旁看了多久,又是否听见「心」的呼喊声。
那被称为「心」的神明,在此刻猛地凝聚起那层层叠叠的血雾。那化为了一张面孔,虽然宛如人类,但科斯莫能一眼感到那绝非人类。那是个异人所化为的面孔。
祂不安而困惑地说:“可是,我真的……”
祂还没有说完,那面孔突然一僵,随后,就溃散了。
科斯莫感到那沉沉地包裹住自己的黏腻寒冷也消失了。他在这一刻松了一口气,枯坐在地上。
周围的一切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雪花仍旧静静地飘落着,没人知道一位神在此陨落。
莫尔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了科斯莫的身边,居高临下地问:“不冷吗?”
“还好。”科斯莫喃喃说。未曾褪去的恐惧与某种难以形容的激动,控制着他的大脑,让他仍旧沉浸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之中,那让他根本无法感知到寒冷。
莫尔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考虑说什么。最后,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不应该偷懒,叫你帮我跑腿的。本应该是我来帮「心」收尸。”
科斯莫想了想,就说:“「心」?”
“祂其实已经在很多年前的某一次雪山之中,就已经死了。”莫尔语气淡淡地说,“只不过,祂是神明,拥有力量。祂借由力量,认定自己未曾死亡,所以苟延残喘至今。
“简单来说,祂认定自己没死,祂就没死。但是,这种做法是要消耗祂的力量的……当这份力量彻底消散,祂也就将会迎来永恒的死亡。”
死亡对于神明来说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祂们可以更换自己使用的躯体。总的来说,祂们是依附于力量的生物,只要「力量」不灭,祂们就将不灭。
但是,如果「力量」消亡,那么祂们也将迎来永恒的死亡。
……当红叶想要望见自己的死亡而不能的时候,其他弱小的神明正挣扎于死亡与非死之间,正执着于享受最后那一丝生的愉快。
科斯莫安静了片刻,然后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他问:“祂是什么神?”
那不甘的、怨恨的声音,好像还在他的耳边一遍一遍地回响着。
莫尔盯着科斯莫看了一会儿,才解释说:“祂是「心」。”他沉思了片刻,“怎么说呢……祂是生机、根源,是「活着」的本质,是所有生物之所以能维持「生」的状态的核心。
“祂是概念神,理论上讲,只要生物不灭,祂就不灭。“祂与鲜血有关,主要是因为占据这个世界大部分的人类,身上都流淌着鲜血。祂喜欢吃那种生机盎然的东西,因为那与祂的力量有关。
“尽管祂象征着生机,但是祂也是恶贯满盈的神。祂杀死了无数生物,不仅仅是人类,也有动物、植物等等,那都被祂吃掉了。”
科斯莫专注地听着,然后低声说:“但是,祂仍旧死了。”
“祂是「生命」,但是,如果所有生命都不认可祂的话,那么祂也就不是「生命」了。”莫尔的语气依旧很淡,“这就是概念神的最大弱点。”
概念神形而上,无法捕捉、无形无体。但是,正因为祂的根基建立于虚幻的概念之上,所以,当概念发生变动——当祂不再是那个概念,祂自身当然也就发生了改变。
某种意义上,概念神都是后来神,而不是天生神。
科斯莫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低低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