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雷吃到了人生中最美味的一顿饭。
他从小跟着叔叔一起长大,也因为他,叔叔的婚姻成了难题,到了二十八岁的时候,才找了现在的婶子,一个死了丈夫,且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的寡妇,婚后,他们又连续生了三个儿子。
虽然叔叔和婶子都是正式工,但六个孩子八口人的繁重压力,还是压在了叔叔婶子的肩膀上。
他和婶子的大儿子年纪差不多。
所以毕业后,人家通知他们下乡,婶子舍不得大儿子,便火速给他订了婚,如今正准备给他结婚,叔叔也舍不得他,便想办法托他亲爸的朋友给他找了一份临时工。
因此婶子有些不大高兴,确实在家里阴阳怪气的说了不少话。
所以说,他叔叔妥协叫他搬出来这件事,他是能理解的,毕竟叔叔的负担也很重,他感谢叔叔的养育之恩,心下暗暗发誓,等以后赚了钱,一定好好报答叔叔。
吃完晚饭,周雷回了家。
一进家门就听见婶子阴阳怪气道:“哟,回来啦,还以为你有那个气性今天就住厂里去呢,这么大的小伙子了,还学绣花,钻女人堆里,也不怕羞先人。”
周雷低着头,没吱声。
倒是坐在廊檐下的周雷叔叔抬起头来斥责道:“少说两句。”然后转头看向周雷:“你今天情况怎么样?”
“已经拜了师父了。”周雷乖乖点头。
婶子翻了个白眼,虽然不说话,却还是摔盆子打碗的。
“妈你干什么,那本来就是二哥亲爸的关系。”一个俏生生的大姑娘从屋子里钻出来,掀开门帘子喊道:“现在找工作多难啊,有个去处不错了,绣花怎么了?”
这是周雷婶子与前夫的女儿英子。
“还绣花怎么了?你见过哪家爷们儿绣花的?这就是女人的活计,你爸也是瞎了眼了,这活儿不叫你这么大的姑娘去,叫一个男人去,也不怕别人笑死。”婶子一听,顿时更气了。
说到底,她就想叫周雷的工作给英子,叫周雷下乡当知青去。
周雷叔本事就那么大,三个成年孩子里,他安置了继子,安置了侄子,唯独这个继女,他是真有心无力了。
周雷攥了攥手指。
“叔,要不我就把工作让给英子吧。”
“不行。”
周雷叔立刻拒绝:“你是我大哥唯一的一条根,大哥对我有恩情,我不能做那起子不记恩情的事。”说着,他脸色一沉,瞪着自家老伴儿吼道:“雷子的户口是dú • lì的,甭管他下不下乡,咱家都得去几个孩子,你能管的了英子,那你能管得了下面的三个小的么?”
“那不是有你么?”婶子也不甘示弱:“你可是他们亲爹,你不给他们找工作?”
“那成,那咱就和雷子分家,咱家这院子,有一大半都是我大哥当年花钱买的,明天咱就去把我大哥的房子划分给雷子,然后我去给英子找工作,要是找不到我就把工作让给她,行不行?”
婶子一听院子要划分,顿时急了:“那咱家还养了雷子这么多年呢,这院子怎么说也该我们家的了吧。”
“那院子给了你,这养了雷子的恩情就算还了,你干啥还要雷子的工作?你这心咋这么贪呢?”
“妈,我,我不要工作。”
英子一看不好,赶紧拦着自家妈。
她知道,自己这继父就是一犟种,要是真顶起来,说不定真能把院子给分了,再加上下面的三个弟弟也有一个算一个,全犟的像头驴,当年大伯救了继父的命,所以继父也将周雷当命,三个弟弟也有样学样,到时候人家父子四人联合起来,反倒叫她们日子不好过了。
“大哥还要结婚呢,家里的房子再分了,住哪儿啊。”英子赶紧给自家妈使眼色。
婶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闭了嘴。
周雷见叔叔和婶子又因为自己吵了起来,神情不由有些黯然。
周雷叔叔倒是一脸寻常:“别理她,她就是心贪。”说着拍拍周雷的肩膀:“你好好学,学会了以后成了正式工,到时候娶个厂里的闺女,分个房子好好过日子吧,这院子,就当是叔贪你的了。”
“叔,这院子本来就是咱家的,何必分你我,再说了,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呢,他们年纪也不小了,以后也要结婚娶媳妇儿。”
周雷叔叔叹了口气。
周雷心情压抑,不愿在家里久待,正好天还没黑,只说道:“叔,我出去走走。”
“去吧。”
周雷出了门,沿着小巷踱步,一路走到胡同口,正好遇到也在外头晃悠的郑婷婷,他抬手打了个招呼:“郑婷婷。”
“周雷。”郑婷婷立刻走了过来:“我正等你呢。”
周雷诧异:“你等我做什么?”
“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去豆腐坊那边拜师去了?”郑婷婷也不卖关子,直接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你师父是不是姓沐啊。”
“对……你怎么知道的?”
周雷看看郑婷婷,突然想起新上任师父的容颜,心底的警惕雷达瞬间‘嘟嘟’作响:“我师父可已经结婚了啊。”
郑婷婷顿时急了:“你胡说八道啥呢。”
“额,你不是这意思?”周雷狐疑地上下打量郑婷婷,说实话,他是真看不出来郑婷婷和自家师父有什么瓜葛的,难不成,是她爸那边的亲戚?
周雷自小跟郑婷婷认识,自然也知道,郑婷婷她大伯挺能干的,这些年他一直以为郑婷婷过的挺好,谁曾想年初的时候,郑婷婷突然跑到她外家来,哭的凄惨无比,自那以后,周雷才知道,这有后妈就有后爹,郑婷婷这些年过的一点都不好。
“当然不是。”郑婷婷一跺脚。
她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巷子里没人,才小声说道:“你明早到巷子口等我,我有个东西给你,你帮我交给你师娘,就说是郑婷婷给她的。”
“额,你不说清楚什么事我不给帮忙。”
“哎呀,我这么跟你说吧,我继母是你师娘亲妈,我爸那边不是出了事嘛,我想叫你师娘帮我保存点儿东西,我继母不敢去找她,她那里最安全。”
周雷听了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不由有些麻爪。
“你们关系这么好呢?”
“这么跟你说吧,我能逃到我舅家来,就是你师娘给出的主意。”是是而非更能体现出她俩关系还好的模样。
听这么一说,周雷才稍稍放下心来。
两个人说好第二天在巷子口见面,周雷又绕了一圈才回了家。
晚上的时候,周雷将三个堂弟喊到房里来,将鹿仁佳给的一饭盒豆渣饼递给他们:“快吃吧,我师娘亲手做的。”
“二哥,明天你就要搬厂里去了吧。”周雷的小堂弟瘪瘪嘴,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嗯。”周雷点头。
“那咱以后能去找你么?”大堂弟大牛眼巴巴的看着他。
“能,我只是住厂里了,平常休息的时候我回来接你们出去玩。”周雷揉揉几个堂弟的脑袋:“快吃吧,我师父家里就是豆腐坊,以后我赚了钱,多买些豆腐给你们做红烧豆腐吃。”
“我还要吃云丝。”二堂弟二牛嘟嘟嘴。
“没问题。”
三个堂弟都有些伤感,孩子的感觉都很敏锐的,他们清楚的感觉到,比起同母的哥哥姐姐,这个二哥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人。
次日一早,周雷在巷子口等了大概五分钟,郑婷婷出来了。
两个人跟地下党似的,交错而过,就这么一瞬间,郑婷婷手里的小本子已经到了周雷手里,周雷将小包袱往自己的挎包里一塞,然后就去站台等公交车去了,正好车到了,直接就上了车。
远远的,郑婷婷看着车走了,高高提起的心这才落下。
她也不知道那本册子交给鹿家大姐是不是对的,但只要一想到前些日子周兰和文秀两个人来轮流逼迫她嫁给革委会马主席的傻儿子,她就满心的恨意。
既然郑家对她这么无情,那么……
那么就将他们最在意的东西交给最恨他们的人,至于鹿仁佳会不会将那本册子交上去,就看郑家自己的造化了。
说起来……
恐怕郑家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那本要命的账本居然在她身上吧。
郑婷婷回想起那一天,就觉得满心快意。
那一日,周兰和文秀刚来逼她嫁给马家那个蠢儿子,结果话说到一半,就突然来了人,说郑国强被人挟持了,现在危在旦夕,恐怕不好了,她就看着那两个人着急忙慌的走了。
她趁机回家想要偷户籍本,去公安局将户籍单独出来,结果却不想一进家门就看见郑妮妮鬼鬼祟祟的从二楼下来,眼神乱飘的不知道做了啥坏事,她躲在角落里眼看着郑妮妮出了门,才去偷了户籍本,就在准备离开的时候,鬼使神差的想到了郑妮妮的异样,于是上了楼。
结果,她就看见郑国强夫妻俩的房门大敞着,里面梳妆台的抽屉半开,一把锁头随手放在旁边的桌面上。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就看见桌面上掉了两张油票。
郑妮妮偷钱!
只一眼,郑婷婷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一刻她是兴奋的,因为她抓到了郑妮妮的把柄,只需要拿这一点做要挟,文秀就不敢惹她,但是……还不保险,若郑国强原谅郑妮妮的话,那就是她被动了。
所以郑婷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梳妆台洗劫一空。
结果就发现了账本。
翻看两眼就知道事情重大,郑婷婷当即不敢再逗留,顺手将梳妆台恢复原状,然后拿着账本就跑了,当然,她也没忘记自己的那页户口纸。
如今,将这份烫手山芋送出去。
郑婷婷长长的吁了口气。
这下子,该战战兢兢的是郑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