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挺对的呀。”
宗煦双手撑着腰,用一双眼睛睨着颤抖着手指、好不容易拨通电话的红衣鬼差,耳尖一动敏锐地听到从话筒中泄露出来的男声。随即手掌一转,搭在宋离的肩膀上,百分之八百的确认:“我虽然和封愈不太熟,但也见过几次,听到过他的声音,绝对不是这样的。”
宗煦还心心念念着自己的紫砂壶茶具,冲宋离示意了一下,后者抿着唇收起手,眼前的场景重新变得正常。因为地方偏僻而没什么客人的古玩店显得格外寂静,两只鬼差身上被施了障眼法丢在角落里,瑟瑟缩缩地和电话那头的人汇报情况。宗煦则是找到了正在打瞌睡的老板,轻轻敲了下桌子。
在宗煦与古玩店老板商量价格的时候,宋离回头盯着都快哭出来的两只鬼差,眉心微蹙。
虽说他也能确认红衣鬼差打通的电话那头必然不是封愈,但为什么会有封愈是自己对象的奇怪传闻?
这个问题宋离思考了足足十分钟也没能思考明白。
宗煦砍价砍半天,见古玩店老板死活不肯松口,气急败坏间一把拽住宋离:“宋离你说是他这个价格是不是有点贵了!”
宋离随口嗯了一声。
古玩店老板瞥了两个年轻人一眼,神情姿态与宗煦截然相反,显得十分淡定闲适:“我这边东西好。小伙子你觉得贵的话,不如你说个价格?”
宋离回过神:“五万?”
古玩店老板:“……”
五分钟后。
宋离和宗煦各自拎着一只鬼差站在古玩店门口,古玩店老板拎着扫把冷哼一声,一只手叉腰没好气道:“你俩敢进来我就敢把你俩叉出去!”
宋离:“……”
宗煦:“……”
大门嘭得一声关上,因为巨大的撞击力而微微晃动的大门彰显着古玩店老板操蛋且愤怒的心情。宗煦抹了把额头,扭过脑袋看向身旁的青年,张了张嘴,半晌冒出一句:“两百万还到五万,确实有点过分了哈。”
宋离表情局促,眼中流淌着深深的懊恼:“抱歉,我当时在想别的事情。”
宗煦摆摆手:“道什么歉,他咬死了两百万不肯松嘴,我买不起的。你说的五万我都要考虑半天,所以我还是去丧葬品店给老头子买个纸茶具算了。”
说着又自顾自地点头:“老头子这辈子也蛮穷蛮苦的,估计也用不了这么好的东西。”
宋离:“……”
安慰好自己的宗煦心情顺畅,但注意到宋离微蹙的眉心,想起他刚才魂不守舍的模样便猜到他是在为什么事情苦恼。将手里提着的鬼差放到地上,他弯腰俯身戳了戳白衣鬼差的手臂,有些好笑的问宋离:“你不会还想着这两只鬼的事情吧?”
宋离没瞒着宗煦,点了下头。
宗煦:“我第六感很灵的,我敢发誓他俩肯定在胡说八道。不信,我来试探一下。”
他的视线转向两只鬼,挑眉问道:“既然说封愈是你们老大,不如你给我们描述一下你家老大长什么样子,喜欢吃什么,脸上有没有痣?”
两只鬼差:“……”
两只鬼差都很年轻,唯一一次见到封愈还是在地府的匆匆一瞥,当时封愈那俊美的长相、强大的气场就跟一滴冷水掉进了沸腾的热油锅,滋啦一声就在他们心底炸开了。试问整个地府哪只鬼不想变得跟封愈一样牛逼。
虽说真的见过面,但真要形容封愈的长相,以他们贫瘠的脑容量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喜欢吃什么,有没有痣,他们又不是老大的对象,他们怎么知道!
宗煦注意到他们迟疑的模样,朝着宋离耸了耸肩膀,一脸‘你看吧,我就说他们是胡说八道’的表情。
但宋离还在耿耿于怀一件事情。
青年冷白修长的手指指着红衣鬼差,小声道:“但他说封愈是我对象。”
“那就更是胡说八道了。我来给你理一理啊,首先他们说你是他们老大的对象,你要不要看看自从昨天你上了那档直播节目以后多少人管你叫老公?今天跟你擦肩而过的小男生看见你都快晕过去了,被朋友扶起来的时候还在说我老公真好看,好看得简直不像真人,你没听到吗?”
宋离:“……”
宗煦哼笑一声:“指不定这俩鬼真正的老大也看了你那档节目,是你的小粉丝呢。”
说着又戳戳两只鬼:“你俩看节目没有?”
鬼差乖乖点头。
宗煦双手一摊:“看嘛。”
见宋离的表情还是有几分不确定,宗煦又继续:“我猜这两只鬼肯定也不太愿意暴露他们老大,所以才会扯上封愈。毕竟封愈的身份你也知道,那可是赫赫有名的酆都之主诶,一般人听到这名字不就怂了?不就会放了他们了?”
逻辑十分清晰并且合理顺畅。
宋离在心中默默念叨了好几遍,愈发觉得宗煦的说法合理。于是那颗不太平静的心也重新以一种淡定的速度跳动起来。
倒是两只鬼差还有什么话要说,然而宗煦懒得听他们胡扯,直接往鬼嘴里塞了俩布,给堵上了。
宋离的心情平静下来以后,和宗煦继续逛起了古玩大会,一连逛了两个小时,宗煦都嫌累了回酒店了,然而两只鬼差的老大还没来赎人。宗煦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扯下鬼差嘴里的布,用异样的表情盯着两鬼:“你俩怎么回事,你们老大真不来赎人了?啧啧啧,没想到你俩一点地位也没有,那算了,送你们上路吧。”
宗煦掏出了两张符纸。
宋离就站在他身后,一眼看清了符纸上空空如也。所以,并不能称为符纸,顶多是张黄纸。
宗煦显然是在逗弄二鬼。
但两只鬼却不知晓他的真实意图,一听真的要上路,一直以来强忍的情绪差点崩盘,嗷呜嗷呜就哭了起来,还一直说自家老大一定会来赎他们的,哭爹喊娘地求着宗煦再等等。
宋离颇有几分无奈,拉过宗煦,压低声音道:“放了他们吧,估计也没什么坏心眼。”
宗煦撇嘴:“我是真想看看能和你的长相媲美的家伙长啥样呢。不过他们这老大也太不靠谱了,好歹是小弟,咋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换成我,我肯定不给他卖命了。”
…
鬼差的求助电话打给的是奉池这边的鬼·办公室主任,主任听完两只鬼差含着哭腔的求助,表情差点没绷住。等挂断电话以后,双眼呆滞地盯着面前的手机一时无言。
沉默了足足五分钟,主任深吸一口气,翻了翻自己随身携带的钱包,艰难掏出五张一百块,塞进了口袋里。抬步正欲离开办公室,却听到脚步声自耳边响起,他一扭头,昨天还在闲聊中的男人出现在了面前。
封愈的身上还穿着那件特地换上的白衬衫,一张俊脸没什么表情。刚才他去了浮台的松山——原先关押犯事妖鬼的地方。解开那层障眼法,松山内部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浓郁的血腥气如同白雾一层一层往上,将空气都染成了红色。
封愈俯身检查距自己最近的妖怪,是一只虺。这只虺本已快化蛟,但由于修炼的方式不对,被三界管理处抓了关押在此。照理说这虺能力不小,又因长时间生食人类、妖怪而极其暴虐,普通人想要杀了它是十分有难度的。
结果他被人撕碎了。
封愈抿了抿唇,视线划过虺身上的伤口,又努力嗅着已经彻底融入空气的血腥味,总觉得其中还夹杂着熟悉的气息。但天不遂人愿,松山开始下雨,雨水落在地面上,将已经凝固的血液冲散,升腾而起的浓雾里若非夹着淡淡的红,怕是宛若仙境。
所有的妖鬼都死绝了,现场也没有留下特别的线索,封愈转了两圈准备离开时又接到了邵修的电话。
封愈:“……”
他开始后悔将孙顺的事情告诉邵修了。
否则也不至于时时刻刻被打电话。
“干什么?”
男人开口的语气算不上好,惹得邵修哽了一下。邵修摸了摸哐哐哐跳动的心脏,心道果然找封愈还是件很不靠谱的事情,这家伙真的好凶……宋离竟然还说要相处过后才能确认他是哪边的,可这么凶,谁他妈愿意跟他处啊。
心里逼逼叨叨了一大堆,开口的时候却非常有礼:“封先生,我就是想问问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虽说语气不太好,但封愈在工作方面还是挺认真的,用简洁迅速的语言将现场的情况汇报一遍,还反问了邵修一句:“你那边呢?”
邵修那边的情况和封愈那边相差不大,现场很惨烈,但是凶手又没有留下半点线索。随着邵修一起去的还有汇平分部的主任,对方的原型是只威风凛凛的藏獒,但即便是狗子,也没能在这个尸山血海中嗅到属于凶手的气息。毕竟现场除了满目的血以外,不同妖怪的气味也是全然不同的,数十种、数百种气味融汇在一起,实在困难。
邵修想着,叹了一口气:“我想着到附近分部看看情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奉池那边的容山也是几个分部关押犯事妖怪的监狱,所以我打算过——”
话未说完,封愈便主动道:“容山我去就行了,你去其他地方吧。”
邵修:“……啊?”
刚才封愈说什么?封愈主动提出要去容山?这不前一秒接电话还气势汹汹的好像要把他给嘎了吗?
邵修心中意外,但绝对不会拒绝封愈,当即便道:“行,那你过去,我去另一边。”
于是封愈便来了奉池分部。
分部主任见到封愈的出现,当即震惊地眼睛都瞪圆了。他张了张嘴正欲说话,便听封愈道:“正好,跟我去一趟容山。”
主任:“……”
主任咽了咽喉咙,不敢违背封愈的意思。封愈很少来分部,陡然出现并且直言要去容山多半是容山出了什么问题。要知道容山可是众多妖鬼的关押之地,要是出问题了……主任心中一凛,立刻点头应下。
但临走的时候,他还是拉着分部的另外一位员工将两只鬼差的事情交代了一下,并且将手里的五百块塞了过去:“要是不够再给我打电话。”
员工使劲点头,捏着钱就出发了。
主任跟在封愈身后,匆匆赶往容山。容山作为几个分部联合起来的收押地,面积范围要更大一些。而且作为连绵起伏的群山中的一座,这里从来无人踏足,将覆盖其上的术法消除,每一座囚笼里都关押着妖鬼。
封愈挑了下眉,“怎么这么多?”
主任解释:“妖都向来不配合,坐镇的那几位总是觉得我们多管闲事,有些妖怪送去妖都,下一秒说不定就被重新放出来了,所以我们就没有将它们往妖都送。那几只鬼原属桃止山,我们通知了桃止的几位,但他们还没来接。”
封愈点头。
男人修长的身影穿梭在容山之中,视线划过一只只妖鬼,大部分妖鬼都陷于沉眠,长时间的关押以及无法逃脱让它们的怒火暂且熄灭,当然其中也不乏想着趁机好好修炼以后越狱的。但每一座用于关押妖鬼的山都是三界管理处副处长薄风亲自设下的囚笼,一般妖鬼根本无法挣脱。
主任跟在封愈身后,见他无言,又见容山似乎没什么问题,疑惑浮上心头,他低声询问:“老大,是容山出什么事了吗?”
封愈:“这里暂时没事,但其他两处关押地被人血洗了。”
主任一怔。
封愈没去关注他的反应,只是道:“派人过来盯着点,有什么异样及时汇报给总部。”
封愈都这么说了,主任自然不敢拒绝,连连点头。
心中寻思着该如何派人驻守时,主任的手机铃声开始疯狂叫嚣,过于特殊的铃声在寂静的容山之内响起,不止是封愈,连一些浅眠的妖鬼也忍不住睁开眼睛望了过来。
主任听着‘老公老公来电话啦’的女声,脸和脖子一下子涨红。赶紧捂着手机扩音的位置将声音关闭,冲表情怪异的封愈讪讪道:“不好意思老大,这应该是我老婆设置的来电铃声。”
封愈震惊:“你还有老婆?”
主任:“……?”
怎么了,他看着不像有老婆的样子吗?
他好歹也是一只长相还算可以,每个月有稳定工资,在地府有不动房产的优秀中年鬼吧?
封愈倒也不是瞧不起他,只是觉得很意外。更何况,他有什么好瞧不起别人的。默默移开视线,他对主任点头:“你先接电话吧。”主任背过身。
然而几秒钟,他颇为不可思议的喊道:“找不到他们?”
电话那头传来肯定的声音。
主任:“……”
封愈垂眸看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祸斗,却也没错过主任那倒吸的一口凉气以及喃喃自语“不会真的被撕票了吧”。回过头,狭长漆黑的眼眸里染上淡淡的探究,他开口询问:“怎么了?”
主任擦了把额头的冷汗,想到那两只鬼差可是新上任的年轻鬼,经历了层层考验才勉强通过,要是真被撕票了,那也太可惜了。不敢耽搁,迅速将两只鬼被绑架的事情告知了封愈。
封愈听完以后:“?”
“所以他俩为什么会被绑架?”
主任尴尬:“也、也没问。”
封愈扯了扯唇,心道,这绑架犯倒是蛮有胆子的,绑架绑到地府的鬼差头上了。
他道:“要赎金是吧?正好老子手里一堆冥币,送他上路。”
…
宋离和宗煦商量着将两只无人认领的鬼放了的时候,正巧有奉池当地媒体找过来,说要采访宋离。宋离本意想拒绝,但记者实在是太热情,并且告诉宋离不会过分打探他的私人消息,他们媒体的本意还是想要宣扬古玩历史。
宋离听他语气真诚,终于没再拒绝。
在等待采访的过程中,宋离拿出手机打开了漂流瓶APP。小号的海岸上堆积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瓶子。宋离一个个打开、看完,随后又返回到个人中心。他想了想,将自己此刻等待采访的事儿简略写下扔出去,紧接着又想到了那两只哭爹喊娘的鬼。
虽然怪惨的,但也怪有意思的。
修长手指按在屏幕上哒哒哒半天,宋离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眸一看正是那位记者。对方冲他挥挥手,示意采访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
接下去的采访也正如记者所说一般,只询问了宋离几个普通问题。
除此之外,记者笑眯眯地举起手机和宋离合拍:“宋先生现在可不止是奉池镇的名人,全国不少人都知道您呢。像我家那个才八岁的小姑娘都特别喜欢你,我告诉她我今天要来采访你,她还抱着我不肯撒手,问我她能不能跟着一起来,被我拒绝的时候眼泪都快把家里给淹了。”
能想象到那样的画面,宋离的唇角勾出了淡淡的笑容。
两人交谈了几句,记者便目送着宋离离开了。望着青年的背影,记者和身旁的摄影师感慨:“他一点都不像是知道自己出名了的人,之前那个叫张辰飞的男艺人还记得吧?因为古装剧爆火,跑来录节目跟个大爷一样,看着就讨嫌。”
摄影师疯狂点头,心道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嘴脸。
相比之下,宋离简直是一股清流。
两人的感慨随着宋离的走远而消失在耳中,宋离靠在电梯门口等待电梯下降,手机屏幕划开,洋洋洒洒一大片的字呈现在最普通的漂流瓶信纸上,宋离手指轻点,完成刚才没完成的动作,将纸塞入漂流瓶,扔向海中。
叮咚,电梯门开启又关上。
再次打开,门外是旅馆的走廊。宗煦和宋离的房间是对门,位于走廊尽头,比较安静,也算是五行观的弟子们精心挑选的。但今天,与往常的寂静不同,宗煦房间大门敞开,有光线泄露。宋离敏锐地感知到了空气中漂浮着的淡淡血腥味,心中忽的一怔——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宗煦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脚下步子陡然加快,随手勾起的白雾挡住了位于走廊内部的监控,他身形一闪,迅速往房间而去。
但如果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宋离觉得自己可能会重新按下一层的电梯按钮,能走多远走多远。
因为,当他突兀出现在宗煦身旁,视线快速略过好友完好无损的身体终于抬眸看去时,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封愈毫不遮掩眉眼间流淌出来的不爽和不耐,冷嗤一声伸出手,将手里的纸币递过来:“赎人!”
宗煦和宋离在同一时间顺着封愈的;手看去。
男人的手很漂亮,指骨修长,皮肤冷白,放到网上足以让无数人嗷嗷叫。然而,此刻更吸引两人的是他手里捏着的纸币——
同样是粉红色的,但数额与RMB有很大差别,五百的字样伴随着一个地府的标志按在正页,宣告着自己冥币的身份。
气氛就在这一刻凝滞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离终于按捺不住,不动声色地悄悄抬了抬眼睛。入目之处是封愈俊美的五官,但此刻男人薄唇紧抿,最初递出冥币时的不耐和冷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无措。视线越过男人的黑发,隐隐露出来的一点耳垂通红。
封愈捏着五百冥币的手指愈发用力,指关节泛起白色。面上努力伪装着淡定,心底却已经把两个鬼差骂了个狗血淋头。
在来这里之前他做梦都想不到会意外碰到宋离。
他特地回了一趟平磐镇,拿了被尤拓夸奖的第二帅的衣服,以及用来嘲讽绑架犯的五百冥币。他在脑海中勾勒了一遍两个画面,干净又帅气地出现在宋离面前,动动手指将冥币甩绑架犯脸上告诉他下次可以直接来地府,万千鬼怪任你绑架,只要你够胆。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