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周云恩掏钥匙开门,走进出租屋。
里面黑乎乎的,她正准备开灯,
黑暗里响起顾银杉的声音。
“回来了。”
她心脏一紧,辨认出声音是谁后才松了口气,“你在家怎么不开灯?装鬼吓人啊。”
啪嗒,灯打开了。
靠着床脚而坐的顾银杉被照亮,衬衫皱巴巴的,头发太久没修剪,已经长的挡住眼睛。
“腿收收,我都没地方走路了,真不知道怎么长的,腿那么长……”
周云恩嘟囔着跨过他的两条大长腿,将书包放到桌上去。
顾银杉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
她转过身,笑容灿烂,“正好今天你回来得早,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什么好消息?”
“当当当!”
她猛地抽出一张信封,递到他面前,“我又拿了个全市数学竞赛的冠军,你数数奖金有多少。”
顾银杉没数,随手放在床上。
“你很厉害。”
自己到S市以后工作了大半年,只赚到几千块钱。
她靠比赛就赚了一万一,根本不需要他了。
周云恩谦虚地说:“一般一般,多亏有你的支持。”
“我什么也没做。”
“谁说的?当初要不是你坚持让我去读书,我能拿到这么多奖金吗?估计现在还在当服务员呢。”
顾银杉心脏微痛,“当服务员不好是么。”
“工资低啊,而且没什么提升空间,一辈子都只能端盘子。”
周云恩说得是实话,正因为知道是实话,顾银杉听到以后更加难受,毕竟他也只是个高级服务员。
他深吸一口气,指指桌上的蛋糕和柚子。
“今天下班早,我买了点你喜欢吃的。”
“什么东西呀?”
周云恩打开查看,撇了撇嘴,“今晚吃得太饱了,没胃口,明天再吃吧。”
“你在哪里吃的晚饭?”
“沙县小吃。”
肖燃吵着要让她请客,她只好选了家物美价廉的。
顾银杉没说话,垂眸看着地上的倒影。
周云恩从开灯时就感觉他不对劲了,走到他身边蹲下,想摸摸他的额头。
“你身体不舒服吗?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啊?”
顾银杉摇摇头,缓慢地站起来。
“我去喝水。”
他走到厨房倒水喝,刚端起杯子,手里一滑,玻璃杯摔得粉碎。
周云恩忙问:“你没事吧?别乱捡,我去拿扫把。”
顾银杉弯腰捡碎片,碎片割破了食指的指尖,痛得他皱眉。
但看着溢出的鲜红血液,心里的烦闷感却减轻不少。
他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
碎片深入伤口,鲜血像泉水般往外涌,大颗大颗地滴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朵红色的小花。
周云恩从走廊拿了扫把撮箕回来,看见他手上的血,吓了一跳。
“怎么流那么多血?你别捡了,我们去看医生!”
顾银杉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疼痛让他浑浑噩噩的脑袋变得清晰,让绝望的心重新跳动。
他喜欢这种感觉。
周云恩拉了他两下没反应,便咬牙使劲,直接把他扛到了门外。
他们的衣服晒在屋檐下,她扯了条毛巾包住他流血不止的手,半背半扶地强行将他弄下了楼。
房东从外面散步回来,看见他们的模样非常吃惊。
“这是出什么事了?”
“不小心打碎了杯子,叔叔,外面那家诊所开着门吗?”
“开着呢,快去!别耽搁了!”
“谢谢!”
周云恩将顾银杉往上面顶了一把,继续向前走。
顾银杉太高,她太矮,虽然背着,他的腿却有大半都拖在地上。
奇特的造型让路人指指点点,她啥也顾不上,闷头小跑。
幸好诊所不算太远,很快就到了。
医生护士看见顾银杉的伤口,立刻给他取碎片消毒缝合伤口。
周云恩站在旁边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么小小的碎片,是怎么搞到伤口要缝十几针的。
顾银杉至今仍然一句话都没说,闭着眼睛坐在医院的椅子上,任由别人摆弄他的手,仿佛一点痛觉都没有。
他今天为什么变成这样?
周云恩拧眉看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伤口处理好了,这几天记得千万别碰水,明天晚上再过来换下药。”
“好的,谢谢你们。”
周云恩付了钱,两人走出诊所。
“我叫你别捡吧,流了这么多血,得吃多少顿饭才能补回来啊。”
她想想就心疼。
顾银杉忽然停下脚步。
周云恩转过头,“怎么了?落东西了?”
“我想搬到火锅店宿舍住一段时间。”
“为什么?”
顾银杉淡淡道:“最近店里生意很忙,跑来跑去太麻烦。”
“可是……”
那样的话,他们搞不好就得一个月见一次面了啊。
现在回来的晚归晚,运气好还是能打个照面的。
周云恩看着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挽留的话咽回了嘴里。
也许店里事情真的太多了,所以他才这么不开心吧。
“好吧,你什么时候搬?”
顾银杉像被刀扎了一下,强忍着疼痛说:“现在。”
“可你的手……”
“没事。”
他说完大步向前走去。
周云恩小跑着跟上,二人回到出租屋,顾银杉开始收拾东西。
她在一旁打扫地上的血点子,时不时扭头看他,突然发现他的东西那么少,一个箱子就能装走,仿佛从来都不是这里的住客,只不过来借宿两天而已。
周云恩心里涌出强烈的不舍,但是没有开口挽留。
顾银杉今天看起来太奇怪了,肯定发生了不顺心的事,她不想再给他添烦恼。
“我收好了。”
顾银杉将行李箱竖起来,对她说道。
“没有什么东西漏掉吧?要不要再检查一遍。”
“我的东西留在这里,会让你觉得多余吗?”
“什么?”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拎起行李箱,“我走了。”
周云恩忙放下拖把,跟在他身后,“要不我送送你吧,你手受伤,不方便拿东西。”
“不用。”
顾银杉下楼,她跟在后面蹬蹬蹬一路小跑。
“那你好好上班,我周末的时候就去看你。”
顾银杉挥挥手,背影在拐角后消失不见。
就这么搬走了?
速度太快,改变得太突然,回到出租屋后,周云恩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也许现在躺下睡觉,两点钟时他会像往常一样到家,做贼般蹑手蹑脚的洗澡,生怕吵醒她。
也许明天早上睁开眼睛,他会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煮面条,略带嫌弃地叫她懒猪。
也许……
周云恩倒在床上,抱着被子。
顾银杉收拾行李时似乎把她的心也挖走了一块,弄得她怎么睡都不踏实。
不过第二天开始她就没时间去想那么多了。
一连夺得两次竞赛的冠军,周云恩的学习天赋被学校重视起来,又为她安排了好几项比赛。
一个全国中小学生作文竞赛,一个全区物理竞赛,还有全国中学生天文知识竞赛等等。
其中有不少都是需要赛前培训的,虽然不收费,但是需要花大量时间。
晚上补习两节课,周末补习四节课,周云恩也忙成了陀螺。
好不容易逃离末世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不好好享受和平年代物资丰饶的生活,整天忙着考这个考那个,有意义吗?
偶尔她会想停下来,把时间花在自己想做的事上。
像其他女生一样逛逛街,看看电影。
然而想想顾银杉疲倦的样子,她便重新打起精神,不愿拖他的后腿。
参加比赛的报酬也是很丰厚的,一个月下来光奖金就拿了好几千,有些比赛除了奖金外,还有礼物发放。
周云恩得了一台电脑,几套书,还有一张两天一夜的周边游套餐。
套餐包括一张游乐园门票,一张风景区门票,酒店住宿一晚,早中晚餐各一顿。
电脑和书都可以留着以后有时间的时候再用,但这个旅游套餐必须在二十天内消费掉,否则作废。
周云恩还没旅过游呢,舍不得浪费。
正好肖燃也参加了那次比赛,拿到同样的奖励,两人干脆选了个周末,一起去旅游。
另一边,顾银杉的火锅店已经顺利营业一个月。
在他的辛苦管理下,每日净盈利稳定在七百左右,一年二十多万,他拿三成分红就是七万多。
再加上每个月一千左右的工资,一年到头能赚□□万。
虽然比预计中的少了一些,但是也非常可观了。
手上的伤也完全恢复,顾银杉开始对自己冲动搬走感到后悔。
是他太自私了,周云恩在学习之外有权拥有社交生活。
即便她真的喜欢上谁,开始恋爱,只要对方人品可靠,他就应该支持。
显然周云恩生他的气了,离开时明明说周末会来看他,而他已经等到第五个周末,她依然没有露面。
顾银杉决定自己去找台阶下,给自己放了两天假,买了一堆吃的回到出租屋。
门是锁着的,他搬走时把钥匙留下了,进不去。
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周云恩还没回来,他便去了学校。
在空无一人的校门口又等了两个小时,仍旧没有等到她。
顾银杉只好回到出租屋,从房东那儿拿备用钥匙打开门。
他问房东知不知道周云恩去了哪儿,对方表示也不知情,说她总是早出晚归的,很少看到人影。
重新走进那个简陋的房间,与他离开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空旷了些。
墙角有一个没见过的大纸箱,他掀开条缝看了看,里面居然是台式电脑和主机。
纸箱外面贴着张标签,上面印着“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冠军奖品”。
“真厉害。”
顾银杉的嘴角扬了起来。
当初坚持让她转学果然是对的,照她目前的情况看,以后一定能考上好大学。
顾银杉将屋里打扫了一下,取出自己买的食材开始做饭。
这些天他二十四小时呆在店里,跟厨子们在一起久了,慢慢掌握了不少做饭的技巧。
炒菜如何控制火候,做鱼怎么样最滑嫩,煲汤要用哪些材料……
顾银杉一个人忙活到半夜,做出一桌子菜。
他搬了张凳子坐在门边,打开门,等待周云恩回来。
连续熬了太多天的夜,等着等着就靠在门上睡着了。
凌晨时分,顾银杉跌下凳子惊醒,看看天色,瞥一眼闹钟,发现时间已经到了四点。
她一整夜都没回来。
等等……她的行李箱呢?
他这才注意到房间里少了很多东西。
放在角落的行李箱、阳台上晾着的衣服、鞋架上的鞋,还有衣柜里的衣服也少了一半,只剩下两套目前还穿不了的冬装。
周云恩也搬走了?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顾银杉彻底愣住。
天色慢慢亮了起来,城中村逐渐变得吵闹。
房东吃过早饭,踩着拖鞋上来查看。
“你还没找到你表妹啊?”
顾银杉满面倦容地坐在床上,摇了摇头。
“唉,年轻女孩太单纯,很容易被男人骗走的。我看你还是赶紧通知她父母,免得将来找不到人他们反倒怪你。”
“她不会那样的。”
顾银杉嗓音沙哑。
“不会什么?不会被人骗吗?”房东说:“你是不知道这种漂亮小姑娘有多少人盯着,她又没见过多少世面,吃两顿饭就跟人谈恋爱。你还是快点通知她父母来找,再晚啊,恐怕孩子都生了。”
房东说完上别处串门去,顾银杉摸了摸屁股下的床单,捞起她一直睡的枕头。
花边上有根长长的头发,他看了半晌,突然鼻子一酸,忍不住抱着枕头呜咽地哭了起来。
“顾银杉!你怎么来了,你哭什么?”
房间里突然响起这么句话,顾银杉抬起头,只见周云恩逆着阳光站在房门口,手里拎着行李箱,身上穿着她最喜欢的那套花衣服,土气得耀眼。
是幻觉吗?
他用力揉眼睛。
周云恩干脆扔掉行李箱跑过去,盯着他脸看。
“你是在哭吧?出什么事了?”
认识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哭呢,真吓人!
顾银杉怔怔地问:“你去哪里了?”
“我旅游去了,比赛得奖发了几张免费门票和住宿券,你看我还给你带了纪念品。”
周云恩把行李箱拿过来,在他面前打开,取出一堆东西。
“这是景区卖的平安扣,我给咱们一人买了一条。这是玉镯子,买给我妈的。这是海泡石烟斗,买给我爸的……”
看来真是旅游去了。
顾银杉心情好了些许,想到自己痛哭的样子被她看见,有点挂不住脸。
“就算去旅游,也该提前打个招呼,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危险。”
“知道啦,这次是我的不对,下次先通知你再去。”
周云恩冲他甜甜一笑,所有不快瞬时间烟消云散。
顾银杉站起身,准备把饭菜给她热热,却听见楼下有人在叫。
“周云恩,你MP3落我车上了,不要我可拿走了啊。”
周云恩闻言拍了下大腿,“哎呀,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她跑出门去,对方已经走上楼,在走廊上撞见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我借它听两首歌的时候你不肯,小气得要命,自己却丢三落四不保管好,还害我跑一趟。”
“你又不是没有,借什么借。”
周云恩伸长胳膊抢过来。
肖燃看见顾银杉从房间里走出来,咦了一声。
“他是谁?你家什么时候多了个男人?”
周云恩回头看了看,“那是我表哥,MP3送到了,你走吧。”
“拿了东西就赶人走,水都不留我喝一口啊?你真无情……”
两人正在拉拉扯扯,顾银杉走到旁边。
“我不是她表哥。”
他受够表哥这个身份了。
肖燃面露诧异,“那你是……”
顾银杉没有理会周云恩震惊的目光,沉声说:“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是谁?”
对方年纪不比自己大多少,衣着也很普通,但气质非常成熟,像个社会上的人。
肖燃隐隐感觉到威胁,下意识抬起下巴,手像宣示主权似的,在周云恩肩上拍了拍。
“我是她在学校里关系最好的同学,我叫肖燃,你呢?”
不等顾银杉说话,周云恩就满脸嫌弃地说:
“关系最好的同学?你可真往脸上贴金。”
肖燃不忿道:“难道不是吗?你跟别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有我久?咱俩刚一起旅完游呢,翻脸不认人啊。”
顾银杉盯着周云恩问:“你旅游跟他一起去的?”
“额……”
“你们单独去的?”
周云恩连忙否认,“不是单独,还有他们家司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