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了坦克小姐三年前喜欢的人是骆杭以后,云迹似乎与这个日记本主人产生了化学反应般的心灵羁绊。
以往读日记的时候,云迹只不过把自己当成一个看客,像是阅读书籍一样阅读着她的日记。
但是自那天篮球场之后,云迹仿佛被她拍的那张照片扯进了三年前的南城,扯进了坦克小姐所在的世界里。
她想通过这本日记,了解坦克小姐更多,也想通过这本薄薄的暗恋记录,了解她不曾见到过的骆杭。
云迹捧着日记本,看着她拍的那些照片。
或许是因为被同一个人吸引着,所以才会产生惺惺相惜的感情吧。
之后坦克小姐写日记写得更频繁了,因为她有了相机,所以即便没有和骆杭偶遇的日子里,她也会把那些他曾经在过的地方拍下来,贴在日记本里。
比如,空无一人的走廊窗边,主席台前的那块跑道,篮球场,还有那块张贴着考试表彰的通知栏。
她会贴上那些并没有骆杭存在的照片,记录下他在这个场景时所做的事,所展露的表情。
单反相机太过招摇,所以除了篮球赛之后的照片都是用小型的微单拍摄的。
顺着这个相机的话题,云迹了解到坦克小姐的一些家常事。
她本以为坦克小姐的沮丧和难过是因为从小到大在学校里所遭受的歧视和嘲笑,结果事实并非。
按照她记录的琐碎片段说,她是和继母一家在一块生活的,家里有继母,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两个人对她常年打压,言语上的攻击和贬低。
继妹受了气就踹她的门,把她屋子里的东西乱扔一通,“死肥猪!你赶紧滚出我家行不行!拖油瓶!看见你就恶心!”
“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们家要多花多少钱出去?还不满足!”
“你瞧瞧你,这么胖,好吃懒做的,以后谁看得上你,谁家会要你当媳妇。”
“什么时候考出让我满意的成绩了,什么时候再吃晚饭!”
这些都是继母为了针对坦克小姐找茬的借口。
每每要交学杂费,充饭卡的日子,都是她最为难,最窘迫的时候,一百块钱别人顶多吃一周,而她努力吃个两三周,不要付费的米饭,食堂免费的花卷馒头她能吃多少吃多少。
因为这个,她还被班上的同学一次次嘲笑,说她占小便宜,给她起外号——馒头战士,花卷刺客。
但坦克小姐顾不得那么多,如果她不想被嘲笑,那就要饿肚子。
潮冷的冬天,她那间背光的屋子里连一张稍微厚些的被子也没有。
最严重的,是她继母生气时忍不住对她的一些拳打脚踢,伤都在身体的隐蔽处,表面看不出,晚上疼得她睡觉要趴着。
而这些,到最后在她父亲前面都成了继母口中为了她好的“严格教育”。
云迹看着日记里的字迹,不禁蹙了眉。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产生疑惑了。
那坦克小姐的父亲呢,难道对这些几乎摆到明面上的欺负就不管不顾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恶毒的继母继妹,不管不顾的父亲。
坦克小姐长期沉闷的情绪,也就有迹可循了。
“怪不得...”云迹合上日记本,叹了口气。
怪不得,她在第一篇日记说,所有人都讨厌她,她很久都没这样开心过了类似的话。
云迹揪着胸口的卫衣面料,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怎么这么难受...心绞着疼。
“云迹?没事吧。”社长学姐碰了碰她。
她倏地抬头,回神。
“走啊,愣着干嘛。”学姐笑笑,开她一句玩笑:“刚才开小会就看你一直看自己的本子,写啥了这么入迷。”
云迹悻悻把日记本塞回包里,含着歉意:“抱歉社长,稍微走了个神。”
“去哪啊?”
“嗯?上午刚和你在微信上说,下午就忘啦?”社长说。
社长学姐要带云迹去学校各个位置挑选合适举办活动的场地,反焦虑社团在本学期的社团活动主题通过将近一周的讨论和拟题,已经定下。
“哦哦,一下子忙忘了,走吧。”云迹背上包起身,跟着社长往外走。
主题展览的想法是云迹提出的,她从前两年网络上推出的国内首部进食障碍纪录片以及国内举办的第一个身材焦虑主题展中得到灵感。
通过查询资料,社团的大家发现,很多人为了追求当下白幼瘦的畸形身材,会引发出不同的心理疾病,其中厌食症,贪食症,暴食症是不健康瘦身引发的最主要的病征。
其中,厌食症(进食障碍)是所有心理疾病中致死率最高的疾病。
展览和纪录片的主办人就因为瘦身曾患有厌食症,体重曾萎缩到28公斤,携有自杀倾向,危机时曾进入重症监护室抢救生命。
经过调查问卷,大家发现一个非常普遍又残酷的现实:大部分人对于节食瘦身的态度不过尔尔,对因为瘦身而患上心理疾病的态度更是不屑一顾,自然而然地引导到心理素质方面,只觉得患病的人不过是不够坚强,自讨苦吃。
而且,几乎没有人知道减肥还会罹患厌食症,贪食症和暴食症等等严重的心理疾病,更不会想到这些病征会威胁到生命安全。
减肥本身没有错,只不过不应该为了社会上的畸形审美去减肥,更不能以节食伤害自己身体来减肥。
没有人能决定美的标准,无论性别,无论年龄,人在健康时,自信时,就是最美的。
所以,云迹提议在校内也举办一个反身材焦虑展,想要传播以上倡导关爱自身,忠于健康的想法。
社团里的人平时虽然喜欢摆烂躺平,但不代表就是一群没有能力的人。
大家努力做好这件事,为的也是以后去社团可以更好的躺平。
社团为了这次的主题展分了好几个小组,有的人负责收集网络上关于反身材焦虑的留言,一些不同业界人士对于身材焦虑的困惑以及她们解放自我的心路历程。
有的人负责设计展览的内部装潢方案,毛利学长和宁叶彤那一组负责的是邀请校内有类似患病经历,和长期被身材焦虑困扰的同学参加展览上的互动环节。
毛利那样不擅长沟通的人拿到了这样的任务,却也没有表现出为难,而是尽力去做,去和陌生人做交涉。
这些都是被其他社团的人开玩笑称组团摆烂的人。
却让云迹看到了反焦虑社团藏在懒惰底下的执行力和坚韧。
因为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地方,才会暂时抛下懒惰去尽力守护呢。
筹办展览的途中,云迹收到了公益组织的联系,有一位名为姜梵的青年艺术家毕业于南城华清大学绘画系,他得知他们社团的这个策划表示很感兴趣,并且愿意将自己学弟学妹的部分关于探讨身材,容貌焦虑的画作和工艺品借给他们展览。
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筹备过程中大家在社团活动室倒成一片,但与以往不同,这次是累得回不去宿舍,索性就在社团睡了。
这两周随着筹备展览的忙碌,还有坦克小姐日记本的陪伴,前段时间因为骆杭而感伤的心情也逐渐被遗忘在脑后。
而他也没有联系过自己,云迹有时会想,或许他们两人之前能有那么多接触,都是她维系出来的。
如今她想要抽身而退,她与骆杭就变得像现在这样,一点点不联系,一点点陌生下去。
云迹读着坦克的日记,无数次的思考过自己对骆杭的喜欢,在跟着筹备展览的时候,她也接触到了很多女性对爱的不同见解。
对比自己,坦克小姐对骆杭的喜欢更深沉一些,因为喜欢他的这份感情,坦克小姐能找到支撑自己继续活下去的力量。
而她呢。
云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是为什么被他吸引的,稀里糊涂地就想要靠近他,稀里糊涂地就喜欢他了。
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感情,能称为喜欢吗?
她已经想通,如果她真的是被骆杭当做另一个人对待了,那她就不原谅他。
即使她再喜欢他,也不会再靠近了。
十一月中旬,靠近月末的时候,反焦虑社团首个校内大型活动开办。
《爱我》——反身材焦虑迷你展览,在一号食堂门口那一块宽敞的地方搭建临时屋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