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杭来来回回把那张长合照看了好几遍,连人带名字都看。
认真的程度差点让胖猴以为他是电视剧里查案取证的警察。
随着骆杭一遍遍的察看,他的眉头从紧锁,到跳动,最后舒展开。
而后,他一改以往的不急不缓,迅速把合照卷起来。
你妹高中是在哪上的?
崇京四中。
你确定?
骗你干嘛。
骆杭挑丝带绑着合照卷,漆黑的目光一寸寸地变得锋利。
行,季之恒,骗他这么久。
骆杭把照片收好,捞起一旁的风衣不由分说转身离去。
胖猴看着他什么都不说抬腿就走的背影,“哎”了一声:“什么事儿这么急啊…”
许砚谈全程没什么反应,他手里半端着杯子,目光低睨着。
古典杯里剩下半杯威士忌,表面漂浮着孤零零一块方形冰,随着他的注视,冰块逐渐瓦解,融化在酒里。
骆杭走了,胖猴回头,正好也趁着他不在的时候问问许砚谈:“老许,上次杭子生日,我不小心跟那小姐姐说错话,我后来自己个想,你说人家不会误会啥吧?”
“不会?”许砚谈缓缓重复他说的话,指腹捻去古典杯外壁薄薄一层水珠,他挑眉,“我以前觉得,虽然你脑子有一定程度的残疾,但至少不瞎。”
“看他那样儿了么,就差把‘被甩了’仨字儿写脸上了。”
“你觉得人家误会了么?嗯?”
胖猴一张厚脸皮的脸听完,红一阵白一阵的,爆了句粗口:“我,我哪知道…但你不觉得真tā • mā • de像吗!”
“你说这事儿闹得…”他想锤许砚谈一拳,又怕自己被他擂死,最后怂了吧唧地拍了拍桌子质问他:“那你当天怎么不帮着解释一嘴啊!跟骆杭说也行啊,至少让他知道小姐姐是为啥突然走了的。”
残留在指腹上的水迹也散去,许砚谈掀眸,道:“你怎么不说?去说啊,现在就说。”
胖猴支支吾吾,最后叹了口气:“哎,我怕杭子怪我……”
许砚谈向后仰,整个人懒恹恹地窝在皮质沙发座里,翘着二郎腿,干净的马丁靴鞋头映着酒吧昏暗暧昧的光点。
“我不下场,第一,因为我不完全了解他们俩之间的弯弯绕,瞎掺和进去有好处?”
“第二…”许砚谈说到这儿,略仰喉结,眉尾一挑,露出几分根子里恶劣的痞:“帮忙?我更喜欢看热闹。”
能让骆杭那种运筹帷幄的人暴露出急迫和困扰,太少见,所以他更乐衷于…观摩这出不知会如何发展的戏。
看他整天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被甩,受折磨这样儿。
有意思,好看。
胖猴斜着眼看着他这副狗样,要不是多少年的哥们儿他真想骂人。
这他妈许砚谈,坏到骨子里了。
结束对话,胖猴去听楼下酒吧歌手唱歌了,许砚谈窝在原位。
他垂着眸子,桌上杯子里的威士忌已然见底,冰块也尽数融化。
胖猴都能看出来的事儿,他能看不出来么。
许砚谈回想起三年前在骆杭钱包里看见的那张极度模糊的照片,又想起那天在包间里云迹那张脸。
也是有劲,这一对儿是一个赛着一个的能让他纳闷。
之前刚认识骆杭的时候,他是真让许砚谈频频纳闷。
哪有这样一个,像是每天都想死,却又在想死的丧气中不要命得想活出模样儿的人。
正因为骆杭身上的这股劲和矛盾,才被连交朋友都极其苛刻的许砚谈看上了眼。
这叫云迹的女生也怪。
他也曾试探过她。
许砚谈的洞察力高于常人,谈话间,他将云迹每一寸的表情变化都纳入眼底。
这也正是让他不解的地方。
云迹的行为举动没有任何表演迹象,也就是说,她没撒谎。
如果真是同一个人……除了被洗脑失忆这些已经属于非常规情况以外,他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洗脑,失忆……
许砚谈勾唇冷哼一声。
自己都觉得离谱。
*
一向温馨的四口之家,难得陷入当下的死寂。
凝重的气氛弥漫在客厅当中。
徐舒的脸色有些苍白,季林坐在她身边,伸手在她后背抚着,他下班回来,还没得空喝口水,就瞧见朵朵回来就劈头盖脸的跟妻子闹。
季林父子实际上和云迹生活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就是这一年,他们没见过云迹发过这么大的火,嗓子都嚷劈了。
云迹也不愿对自己的妈妈发火,见她脸色不好自己心里也剜着难受,她伸手拍在五百人大合照上,木茶几都让她拍得嗡嗡作响,她语气含着颤抖和愠怒:“妈,您告诉我为什么毕业照上没我?!”
“您不是亲口告诉我!我就是在崇四上的高中吗!”
云迹红着眼睛,“您为什么要骗我啊……”
“要是还拿什么有事没拍毕业照糊弄我,我今天真的...”云迹咽下难听的话,说:“再瞒我,我就去给崇京四中打电话,我不怕丢人,我到要看看我到底在哪上的高中!”
“云朵,你消消气…妈肯定不是故意的…”季之恒站出来想说好话。
云迹一个冷眼瞪过去,略显薄情。
季林赶紧用眼神制止儿子瞎掺和,“回你屋去。”
徐舒低着头,后背略显弓驼,她抬起手背擦着眼泪,低着头沉默。
云迹捧起那张没有她的毕业合照,流下一行热泪,她撒手,把合照扔在桌子上。
双手垂在两侧,云迹苦笑一声,摇头:“你们体会不到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活着有多么痛苦。”
女儿的话像荆棘刺在徐舒的心上,她坐在沙发上侧对着他们,缓缓合上眼睛,眼泪滚下,划过生着淡淡细纹的脸颊。
“凭什么这么堂而皇之的骗我,把我养在你们用谎言构建的世界里。”
“为什么骗我,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云迹后退几步,狼狈地把眼泪擦干净,胸口发烫发麻,“对我没意义了。”
说完,她转身回卧室,重重地甩上门。
这一声门,甩得客厅里的三人耳朵都震耳发鸣。
徐舒撑着自己的腿,双手扶着额头,陷入了沉思和纠结。
“朵朵是个较真的孩子,她想要什么,就一定会给你翻腾出来。”季林安抚着妻子:“早晚的事儿。”
“你想想,该怎么和孩子说吧。”
徐舒遮着脸,季林父子看不清她的表情。
半晌。
季之恒看见她摇了摇头,意味不明。
……
云迹回到屋绷不住情绪,眼泪一直掉。
失忆以后,她能相信都只有身边的家人,然而现在告诉她,一直在骗她的,阻碍她寻找记忆的也正是最亲的人。
如果连家人对她说的话都真假参半。
那她,在这个世界上还能相信谁呢…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记得以前的她呢?
哭气噎在喉咙那儿不上不下的,云迹大口喘息,却依旧没有好受多少。
脑子都要气晕哭懵的时候,一个名字在她脑子里犹如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云迹踉踉跄跄从地毯上爬起来,打开电脑,登上。
她朦胧着视线,盯着空荡荡的好友列表里的那个一直灰黑的头像。
Stray
她那个添加三年来从没聊过天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