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是夏清野第二次在宋知寒口中听到这个字,第一次是七年前。
夏清野家庭关系比较复杂,简单概括就是有妈没爹,还有个同母异父大他十岁的姐姐。
夏总一颗心都在公司,一个月未必能见到她一次,姐姐把他当做她父母离婚的罪魁祸首,一直不太喜欢他,到她大学毕业进入公司,他们的关系才有所缓和。
而夏总处理姐弟矛盾的方式就是两个孩子分开住。
夏清野小时候不太有“家”的概念,对他来说,比起夏总,住在隔壁栋的宋姨更接近他想象中的“母亲”角色。
她在家的时候,经常喊夏清野过去,她不会做菜,但是会做一些甜品,做了又不吃,全进了夏清野的肚子。
她偶尔会带夏清野出门去玩,夏清野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他们原本说好了要去主题乐园,结果临时有工作不得不出门。
夏清野见到她助理的时候,就知道今天去不了主题乐园了。
宋茹看出他的失落,想了想问他:“姨姨有点急事要处理,明天才能回来陪小野过生日,不过姨姨家里有个哥哥在,让哥哥陪你好不好?”
如果在家就只有他一个人,还有定时上门做饭的阿姨,夏清野虽然不喜欢,这么多年也挺习惯的,没必要麻烦别人。
他原本想拒绝,但是宋茹给他看了一个视频,是坐在高脚凳上抱着吉他唱歌的少年。
这个哥哥有点好看。
宋茹对他还是有点了解的,夏清野喜欢好看的东西,放到人身上也一样,他喜欢好看的人,不拘男女。
于是靠着这么一张脸,宋茹成功把夏清野托付给了侄子。
十五岁的宋知寒长了一张厌世脸,除了最开始一句“要吃什么自己拿”,就再没说过话。他手边有一叠a4纸,一支不太灵敏的签字笔,飞快地写下一行行夏清野看不懂的公式数字。
夏清野就打开了电视,调整到静音,默默看。
空调温度低,没一会儿,夏清野就裹了一条白色绒绒毯。
天色暗下来,宋知寒从那一堆草稿纸中抬头,抻了一下手,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夏清野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大概是不知道或者随便这种答案,宋知寒看了眼电视,随口说:“那吃鱼吧。”
电视里,白得和雪不分你我,软得仿佛糯米糍的竖琴海豹幼崽被雌海豹扔在冰面上独自生存。
于是晚上吃鱼。
晚餐之后宋知寒打游戏,夏清野在一边看。他没开口说要玩,宋知寒也没客气一句问他,这样到了八点出头,宋知寒暂停了游戏。
“小学生可以睡了。”
夏清野立刻坐直,“我小学毕业了,马上就上初中了。”
宋知寒敷衍点头,“差不多。”
夏清野抿着唇,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不情愿,但还是回了卧室。
晚上雨越下越大,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夏清野从小是保姆带大的,不到三岁就开始一个人睡,没有人知道,他怕打雷。为了克服这种恐惧,夏清野查过很多资料,知道雷雨天在家是安全的,但是没用,对雷声的恐惧大概是刻在基因里一代代传下来的。
他没法不害怕。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声巨响之后,还停电了。
夏清野把自己整个裹在被子里,夏天的夜晚,中央空调停止运作,门窗紧闭的卧室里渐渐升温。
宋知寒打着手电过来把人挖出来的时候,夏清野缩在被窝里一身的汗。
夏清野本来以为会被嘲笑,他见得多了,怕虫子=胆小=被嘲笑,怕蛇=胆小=被嘲笑,怕打雷=胆小=被嘲笑……
但是宋知寒说:“停电了,空调都关了,还钻被窝里干嘛。”
正在变声期尾巴的男生,嗓音说不上多好听,夏清野却想起了姨姨给他看的视频,抱着吉他随意哼唱的哥哥。
他没头没尾地喊了一声:“知寒哥哥。”
外面的天空亮了一下,夏清野没注意宋知寒的反应,这么大的闪电,可想而知后面的雷声。
等待雷声到来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夏清野刚从被窝里钻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很软,表情却很僵硬。
忽然,一双微凉的手附在他的耳畔。
虚虚掩着,明明阻挡不了雷声,却神奇地拉远了距离,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夏清野仿佛从世界抽离。
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去,宋知寒松了手。
“怕什么,打雷而已。”
窗外又是一阵雷鸣,宋知寒没有再捂他耳朵,那雷声实实在在地敲打在耳膜,夏清野头一次觉得,好像、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宋知寒还是在他房间里呆着,没有离开,他们一起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夏清野打了个呵欠,眼角挂了泪。
宋知寒问他:“困了?”
夏清野下意识点头,又小幅度摇头。宋知寒大概也不是真想知道他困不困,他看了一眼时间说:“再等等。”
夏清野也看时间,十一点五十。
他想,为什么宋知寒要他等等,要等多久,宋姨今晚会回来吗?
电来了,雨小了一些,雷声也不太有了,沙沙的雨声像是世界的底音,这是独属于雨夜的宁静。
时针和分针一起指向十二的时候,宋知寒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啪嗒一下点燃。
“生日快乐,小朋友。”
床上的男孩子,傻傻看着他,蓝眼睛里印着颤巍巍的小火苗,呼吸间带起的气流都能让它飘摇不定,仿佛随时能熄灭。
夏清野小心呼吸,宋知寒催促:“要许愿就快点,没气了。”
夏清野就匆匆忙忙慌里慌张地许下了十二岁的愿望。
宋姨是第二天中午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带了蛋糕和礼物,对于他们两个人和谐相处非常欣慰,夸完小的夸大的。
夏清野看向陪了他一晚上的哥哥。
十五岁的少年锋锐桀骜,表情总是带着不耐烦,懒得和大人交流,不屑和同龄人玩,更不会搭理小屁孩。
但是这会儿,薄如刀刃的眼皮垂着,一只手上转着打火机,微哑的嗓音说:“挺乖,不难带。”
……
当时夏清野十二岁,现在他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