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心没想到即使自己将二皇子的情况都说了出来,叶姝还是拨开珠帘直接进了寝宫内殿。
“既然皇兄身体不适,为什么不传御医过来?”叶姝一边往里走去,一边问着观心。
刚一踏进内殿,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度。
这才入秋,殿中的暖炉就已经点上了升起袅袅的烟,几扇木棂窗户都紧紧闭着,浓厚的药味和难以流通的空气让叶姝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而且还能听到床帐后叶江知低低的咳嗽声。
她走到了窗边,正要将窗户开启时,觅竹出声提醒道:“殿下,二皇子现下怕是吹不得风,会受凉的。”
“若是再不让这满殿中的烟气散去,皇兄才会病。”叶姝说着,往外推开了窗,晚间的秋风吹入缕缕清新的空气。
感受到本来因为烟气带来的困倦瞬间消散,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不少,观心还在喉间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好了,我去看看皇兄。”
帘账后忽然传来一阵再也克制不住而万分剧烈的咳嗽,观心连忙上前打起帘账,拿过一旁的丝帕。
地面上洇开一小摊血迹,墨发凌乱的叶江知只穿着单薄的白衫,手扶在床沿倾身,眉头紧蹙,额头间都是细密的汗珠。
整个人看起来都苍白无力,尤其是那脸色煞白到近乎透明,只有唇瓣被血迹染上了一点红。
犹如通身的生气都凝在了唇上的殷红。
观心蹲在床边,拿热水打湿了帕子仔细地擦拭干净叶江知唇边残留的血迹,担忧地看着他:“殿下......太女殿下来看望您了。”
闻言,本来还气若游丝的叶江知猛地抬起头,却因为动作太快有些目眩就要往前栽下去,观心都未曾反应过来。
叶姝上前一步,扶住了身形瘦削的他。
靠在叶姝身上的叶江知不由得又咳嗽了几声,努力地压下涌上来的腥甜,于是一缕鲜红顺着他唇角流淌而下,滴落在了叶姝的雀翎披风之上,晕开小片深色。
看到血弄脏了这名贵的衣裳,叶江知愈发难受了起来,前些日子温柔清澈的嗓音都在颤,“太女殿下.....这披风....”
叶姝打断了他,接过了观心手中的帕子,悉心地拭去他脸侧的血,“无妨,只是件披风,本宫殿中还有两件雀翎,无需挂心。”
少女的怀抱温暖,带着清冽的香,让叶江知本来就有些昏沉的意识愈发混沌了起来。
以往在每月难熬的日子里,从未有过人这样将他拥着。阿爹不喜他,总是会突然惶恐不安地推开自己,生怕母皇发现自己是他和女廷卫珠胎暗结生下来的孽畜。
甚至这身病体还是拜父亲所赐,凛冬腊月中将自己推进了湖中想要灭了自己这个罪证的存在,险些溺毙,被御医救醒后身体便落下了寒症,十三岁精信来后,每逢月初便生不如死。
总是担惊受怕的阿爹后来实在熬不住了,吊死在了宫中,只余下他一个不受重视、身体孱弱的皇子,在这深宫中艰难求存。
他如今能活到现在,还是凤君仁慈,瞧着他身体不好便多加照拂,病逝前还惦记着让母皇怜惜他几分。
这病弱之躯,或许是让母皇瞧见了凤君的影子,因此他才能苟延残喘至今。
叶姝就着床沿坐了下来,一握他放在锦被上的手,才惊觉冰凉得跟寒冰无差别。
叶江知抬眼,看到观心还在内殿中,温声道:“观心,退下吧。太女殿下在此,不必担心。”
“去传太医院平日里为我诊脉的柳太医过来。”叶姝解下腰间的玉牌,扔到了觅竹手中。
觅竹接过玉牌,看了眼虚弱地倚在太女殿下怀中的二皇子,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但权当是皇家兄妹情深了,毕竟殿下那般挂念二皇子的心思,做不了假。
于是觅竹握紧了手中的玉牌,正要匆匆地往外走去时,叶江知出声制止了,“皇妹,不必了。我向来如此,太医来看也只是说需得悉心调养着,待到嫁了妻主后自会好些。”
叶姝瞧着他的脸色,心底微叹,吩咐了下去:“既然如此,觅竹你便直接回东宫罢,本宫留在这。”
“殿下......”觅竹睁大了眼望着叶姝,在看到自家殿下那温柔而坚定的神色后,止住了话头,朝着殿外走去。
待到宫中的仆从全都离开后,叶姝垂首,看到叶江知那纤长的睫毛掩着,浅色的唇紧抿。
“皇兄,月初都这般吗?”叶姝不由得轻声问了出来。
叶江知刚要回答,那一阵阵的抽痛又开始袭来,他俊秀的脸又开始冒出冷汗,轻微地呼吸着,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捏住了盖在腰间的锦被,仿佛这样就能减轻疼痛。
叶姝没再说话了,只是用自己柔软温暖的手将叶江知的手包在了手心之中。
良久,叶江知的呼吸才平复下来,他声音都像是飘在天际,无处落地,“是的。”
不过叶姝有些疑惑,“为何太医说嫁了妻主后会好些?”
闻言,叶江知整个人都凝滞了,被叶姝包在手心里的手都不由得握紧了。
叶姝就看着他玉白的耳尖,一点点攀附上红色,最后红到仿佛要滴血一般。
有点想捉弄总是温柔包容的皇兄,这点捉弄的心思一起,叶姝愈发好奇了起来,“皇兄,为何呀?这不能告诉我吗?”
叶江知叹息一声,松开了手中抓着的锦被,因为不适本来也有些思绪不清,便顺着话茬说了下去。
“阿宁你不知,精信因人而异,只因我本就体弱,所以格外难熬。”
他顿了顿,犹豫了许久,还是说道:“这不适......只有由妻主纳入其中,才能缓解几分。”这句话说到后面,几乎小到接近蚊鸣。
解释清楚以后,那张清俊温雅的脸,刚刚还因为身体不适而惨白,此刻已经羞赧得眼尾都泛起了红。
加上那单薄的白衫和眉心一点朱砂,本来观音玉像般的郎君都多了点生人之气。
身边都萦绕着叶姝的浅淡清香,叶江知忽觉心中方才竟然升起了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尤其是在抬眼间看到叶姝散落而下和自己交织在一起的墨发时,这个念头愈发明晰了起来。
阿宁若是成婚了,想来定会是位温和良善的妻主。
对待自己的夫郎,定然也是倾尽柔情。
叶姝沉默了。
其实在听懂纳入其中四字之义的时候,她就有些后悔要问这精信一事了。
此书的作者,实在是当代人才,竟能想出如此离谱的设定。
思及原书中叶江知许了那女廷卫长为妻主后抑郁而终的结局,叶姝不由得轻声说出了自己所想,“皇兄放心,我定会让母皇为你仔细甄别,替你寻一位疼惜你的妻主。”
这番话语调虽然很轻,但是却像是在立誓。
感受着叶姝手心温度的叶江知听了这话眼眸微滞,未曾出声,只是安静地凝视着锦被上的云纹,许久才低声应道:“那便先谢过太女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