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州高原的降雨算是整个九州最少的,甚至可以说因祸得福。
以前高原缺水,基本只能靠冰山融雪留下来的几条河流为生。以往住在这里的人少之又少,多是一些游牧小部落。
又由于人迹罕见,修士少有来往此地,使得妖兽横行,游牧部落也不会深入天州。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由于天降大雨天洲的降水量一直在上涨,许多地方都长满了茂盛的青草。在雨水的冲刷下高原会成为新的平原,变成一片沃土,一片勃勃生机之地。
可这个过程是漫长的,或许需要100年,或许200年,或许更久。
与此同时两万万的人族迁移天州,将人类文明撒满了整个高原,无数的城池拔地而起。
然而高原变成新沃土只是遥不可及的期望,真正摆在人族面前的是残酷的现实,粮食短缺。
每逢这个时候就会爆发旷日持久的大战,人族兵锋四起,互相将刀刃砍向对方,直到这座高原能够养活剩余的人。
天地万族众多生灵亦是如此,只要出现食物短缺,同胞之间就会互相杀伐。
李长生被一群手持刀刃的兵匪包围,他们有的是前九州各大王朝的官兵,有的是江湖人士,有的是农民。如今在时代的洪流下,所有人都只剩下赤裸裸的凶性。
眼中冒赤光,嘴角带着血,腹中有怨气,食人也。
在修行界,许多的鬼怪本质上都是生灵的怨念所化,所以每逢乱世就会有妖魔横行。真正诞生邪魔的是人的贪念,是人受到环境所逼的癫狂。
乱世,不疯魔不成活。
刀光起,雷光现,兵匪之患如樯橹灰飞湮灭。
高原的凉风吹过,灰烬在道人的衣摆下飞舞,只剩下一个拿着破刀的领头者。
他瘫坐在地上,面容恐惧地看着道人,
“你们是哪座城的?为何在此地落草为寇?又为何无人管?”
一脸凶煞之气的土匪头子此刻已经吓尿了,面对道人平静而淡漠的目光,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神,只得磕磕巴巴的回答:“乙等深城,我们是奉命在此抢杀过路人,储备军.军粮为以后争夺天下做准备”
话说到一半,土匪头子脸色彻底惨白,他只感觉到无边无际的恐惧吞没自己。
“奉谁的命?何来争夺天下一说?”
“深城城主,他说神仙老爷们已经不要这个天下,他们不打算管我们凡人了。各城之间粮食也已经不够一年吃用,所以必须杀掉多余的人.”
“现在全天州都在传,神仙们要减少吃饭的人,小的一年前就听见那些神仙老爷说了。”
“小的也是被逼无奈,求饶了小的一命,求您发发慈悲饶了”
一声叹息落下,土匪头子瞬息之间便化为了飞灰。
他们落草为寇或许是被逼的,也或许是为了一己私欲。时代的尘埃落到凡人身上就如同一座巨山,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包括修士也是如此,在天地法则的变动之下,绝大部分修士实际上也是随波逐流。
李长生不会怪罪于他们,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不应要求他人去承担超乎自身承受能力的责任,也不因逃避而去责怪他人。
只是有些东西终归是需要有人去扛。
道人抬头望着茫茫苍天,目光深邃而悠远,在周天之中蕴含着无尽的星辰,而星辰之中有一颗名为兵者的星正向他张开一条大道。
兵者,生也。
此乃生生不息之道,天地万物生息轮回之道。
只要他能够掌握,一念之间可使方圆百里草木茂盛,一息尚存也可滴血重生。
“兵者长,兵者生。”
李长生收回了目光,继续低头向前走去。在天地生灵所看不到的眼界,周天之上一缕缕法则落到了一人身上。
这是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强者求之不得的事情,于他人而言此乃天恩,此乃成道。
可李长生只是摇头,只是拒绝。
两千年前他已经明白,合道非己道,何必再犯二次?
李长生微微挥手,在这片荒漠上撒下了属于自己的道,点点星光如燎原之火,终有一时燃尽这乱世。
一颗老杨树,树枝上挂满了白绫,每一条白绫上都悬挂着一具尸体,尸体尽是老人。
一个年迈的老者也拿着一段白绫,艰难的将其挂在树上,随后踩着板凳,脖子一伸脚一动。
扑通一声,老者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白绫从树鞘上脱落,落到了一个道人手中。
“老人家,为何寻短见?”
老人眯着眼盯了许久,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却不知是何人。
不过已经不重要,他语调略显麻木的回答道:“我老了,干不动,吃两口饭干不了一口饭的。活着也是给家里人添麻烦,不如找个破树挂上去算了。”
李长生抬头看着挂在树上的尸体,问道:“这些人也都是自杀的?”
“有的是,有的不是,但都是没饭吃惹的祸。往年有神仙老爷们帮忙,哪怕是荒土也能种出一片片的良田,一亩地能产20担米。虽然有一半要上交,可得来的粮食却能够一家五口人吃饱。”
老人脸上露出些许的回味,回想起那稻米的香味,嘴角不自觉露出笑容。
“我啊,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能经常吃上一口干的。如今神仙老爷们走了,田里根本种不出粮,我也该走了。”
天州赋税是十税五,听起来高得吓人,但相较于那惊人的亩产百姓得到的粮食反而比以前更多。毕竟这是用灵气供养出来的田地,产量肯定远超普通的稻田。
可灵气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修士也没办法日夜守着田地。没有了灵气的供养,如今天州的田地可谓是颗粒无收,只能依靠头几年的储粮过日子。
老人自然不懂这些,可他却看得出来世道的艰难。
“活着总比死了好。”李长生说道,“再忍一段时间就好了。”
“死了更好,活到这把年纪,就没必要浪费粮食了。年轻人你也早点做好准备,最好能进仙门,否则只剩落草为寇这条路了。”
老人一边说,一边重新挂起了白绫,脖子一伸腿一蹬,直挺挺地挂在上面。没等他断气,白绫又断了。
“老人家,活着总比寻短见来的好,会好起来的。回去告诉你的家里人,告诉所有人,来年之春。”
一双温暖的大手将老人扶起,浑浊的眼眸变得清晰。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仿佛多年前渔村的游方道人,很像,非常像。
“贫道许伱们良田万顷。”
“你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