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她心也凉了,公事公办就好。
是夜,苦口婆心劝太后回慈福宫歇息后,宋鸣珂回寝殿沐浴更衣宝。
因怕自己再为霍睿言之事伤神,她命余桐取来烈酒,喝了个半醉,倒在龙床上,昏昏沉沉睡了一宿。
梦里,闪掠过前世和舒窈无话不谈的场景,也有今生与二表哥默契相伴的点点滴滴……她真心渴望,美好温暖的梦境,永不苏醒。
永远,无须承受失去他们的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二表哥要被晏晏催婚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大家应该猜到吧?
第九十七章
天色微露灰白,乌漆漆的云端渗出几丝暗红,化为渐露霞光时,宫人极细微的脚步声已在廊前响起。
以往,宋鸣珂犹在深睡中,不会轻易觉察。
自从元礼离职,所剩的安神助眠药丸服食完毕,她没好意思劳烦李太医,是以睡得不大安稳。
即使昨夜饮了几杯温酒,下半夜醒后仍辗转反侧,念及今日早朝有大事,她没敢贪睡,悄悄坐起身。
剪兰缝菊听出动静,率先进门,协助她缠胸、梳洗、更衣,描眉、化上掩盖肤色的淡妆,吞服压制嗓音的药物,再唤两名小宫人一同伺候。
她们一丝不苟地替她立曲领方心,系嵌玉革带,戴二十四梁的通天冠,一一理好敝膝和白玉玄组绶,使得她从蓬头倦容的少女,摇身蜕变成仪表威严、眉峰峻冽的少年君主。
这样的事,在过去五年间日复一日地重复,对于贴身的几名宫人而言,可谓驾轻就熟。
时日久了,宋鸣珂几乎记不起,前世的她是何等热爱梳妆打扮,每日梳着别致发髻,穿上精致华丽的衣裙,佩戴奢华珠宝,步态依依,流连宫中。
过往的种种,已成隔世。
重生的第五个年头,关于上辈子的记忆日渐模糊,有时候她扪心自问,如果当日来得及拦下兄长、不让他去碰那带毒的炖品,她真能安心当一位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只怕,未必。
抵达垂拱殿,如常接受一众官员的朝拜,宋鸣珂视线不经意投向枢密使身后的霍睿言。
他改换这身紫色公服已有数月之久,标志着他从此步入股肱之臣的行列。
同样是头戴幞头,身穿曲领大袖、下裾加横襕的公服,腰间束以革带,加佩鱼袋的三品以上大员,容颜如玉的霍睿言站在一群年过半百的老臣之间,显得尤为扎眼。
偏生他唇边自带俊逸弧度,眸似山涧流淌,举手投足间尽是儒雅章姿,即便和众臣们比肩而立,亦不输半点气势。
这是源自于霍家百年的良臣名将代代相传、耳濡目染的风范,源自于他自身不懈努力、日积月累而来的干练与气魄。
如宋鸣珂当初所言,在她心里,二表哥是无可取代的头名。
自始,至终。
“启奏陛下,”林相执笏踏出,“八月底,广西边界的安族首领高梧,率军攻破西南第一重镇邕州。城内四千守军丧生,官吏亦遭诛杀。高梧在邕州立国称帝,藐视天威,不可轻恕!请陛下速调兵遣将,以正我朝君威。”
宋鸣珂心下怆然。
千防万防,明明让荣王免去岭南地区的苛捐杂税,也派了宋显扬盯住广西,与各部族友好往来,为何还有同样的事件发生?
前一世的同年,安族首领建国后,大赦其所占地区,开仓广济,因而迅速发展壮大。
此后,他领兵东进,势如破竹。
沿途的知州不战而逃、弃城而遁,高梧占领了两广地区,并屠尽荣王一家。
从发兵之日,到横扫岭南,只花了不到一个月。
当时,在位的宋显扬,每日接到的八百里急报,全是类似于“贼军持蛮牌以蔽身,持捻枪夹牌以shā • rén”、“众进如堵,弓矢莫能加”、“贼军略地千里,弄兵安行,无一能拒”,使得他焦头烂额。
费了两年,才勉强将此dòng • luàn镇压下来,随后宋显扬派遣刚满十五岁的宁王宋显维,命其前去那随时dòng • luàn再起的地区就藩。
宋鸣珂远嫁和亲时,宁王正在南下的道上,姐弟二人各自唏嘘,已无处可告。
今生,今时,朝堂之上,林相提出讨伐,部分官员对此颇为不屑。
“边陲小部族不足为惧,老相爷何须过分忧虑?”
“再说,北域战事方休,兴兵宣战,劳民伤财。”
“是啊……臣附议。”
因安族近年来对外示弱,朝中了解其蓄势以待的官员少之又少。
宋鸣珂眼看风向一边倒,心中着急,转眸望向定国公霍浩倡。
霍浩倡自然能从皇帝的眼神捕捉到其心思,但他常年在北域,对于最南端的安族所知有限,言语间模棱两可,不置可否。
霍睿言见状,执笏出列,朗声道:“陛下,诸位,且听我一言。安族高梧与我朝的建交,起于康佑七年。后于康佑十三年向我朝贡方物,求为内属,先帝拒之;翌年四月,其依附之心未死,复贡金函书以请,但当时的邕州知州知情不报。
“此后,高梧多次求投官职,以名正言顺统摄诸部,从刺史、到团乱、到教练使等职务,一次比一次降低,均未得到审批;康佑十七年十一月,他放弃官职,只求获赐袍笏和官服,作为官象征,但消息传至京城时,恰恰遇上先帝宾天,此诉求未能达天听。
“陛下继位后,高梧不再求官,散布部落离散的谣言,以麻痹邕州的官员,导致朝廷以为其力量微弱,不足为敌,故无防备。纵然陛下多次下旨,命各地藩王、刺史与周边异族保持友好往来,亦未能平复其反心。
“臣认为,往昔造成的疏漏已无从弥补,多年积怨绝非言语所能化解,朝廷理应重新部署,选将调兵。据臣所了解,高梧近年在煽动人心、激发斗志、取得下层民众支持颇有一套,绝不可轻敌。”
紧接着,他逐一分析来敌我多年来的矛盾,就对方的为人、战力、军资等作了详细分析,显然有备而来。
所提的策略,正正中了宋鸣珂的心思。
持反对意见的朝臣又问起霍睿言有关领兵的人选,暗示他这枢密院副使是否该出战时,宋鸣珂却抢先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