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这些情况,江成远开始依据无罪推定原则向省高院、检察院、司法部等处寄出申诉材料,恰逢全国检察机关开展司法整治活动,最后由高检刑申厅受理,省检察院开始立案复查。
后来又有媒体找到了被告的爷爷,老人家当着镜头哭诉这一年辗转上访的辛酸,由此媒体曝光,万众瞩目。
监察机关组成专案组,正式入驻,案件启动再审程序。
法庭上,曾负责此案件的刑警大队长异常愤怒,面对被告人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势鉴定,他失控当庭大吼,“我做了三十年的刑警,我相信我的直觉,那王八犊子就是杀了人!如果我连自己都不相信,二十年前我就会被人从楼上扔下去。你们这些掉书袋的东西知道些什么!你们抓过犯人吗?你们胸口挨过刀子吗?你们能一礼拜不睡觉走遍全区的下水道就为了找到残余的被剁碎的人体?你们连尸臭都忍不了!”
在临退休的最后一年,这位老刑警被停职接受调查。
停职期间,老刑警情绪激动,多次喊冤,在刑讯逼供案开庭的前一日来到城郊,用可乐罐的金属拉环割腕放血,在树干上写了无数冤字,最后在一棵树上自缢身亡,尸体在阳光下暴晒了一天一夜才被人发现。
他的自杀使专案组和上级领导大受震动,因为闹出了人命事故,为避免事态发酵,所有应该要下达的处分和判决,都以主要人员已死为由,渐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老队长用自己的死保全了涉案的其他刑警。
惨剧的出现,让江成远也怀疑过,但王力的样子委实太可怜,证据体系又的确凌乱、错漏百出,他是不足以被定罪的。
获释后一个月,王力从遥远的县城来到了江成远所在的城市。他啪一下跪倒在位于老破大楼的律所地上,律所墙上还挂了吴义昌写的一行字:既听取隆著者也听取卑微者。是圣经里的一句话,他就跪在那行字下面。
膝盖和地砖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
这声响,和一年后他被抓捕归案,身躯扑地时一样清脆响亮,振聋发聩,让江成远久久不能回神。
吴弯弯身体中残存的JY,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缉捕过程中,王力因为逃避和反抗而被狠揍了一顿,脑袋被撞在桌子腿上两次,压进警车时鼻青脸肿,又是初见时的那副可怜像。
经过江成远时,他原本低垂的脑袋突然抬了起来,裂开嘴冲江成远笑,他的门牙在一年前的案子里受刑讯时两颗全掉,牙床松了,现在是黑漆漆的一块空洞,让他的笑显得诡异恐怖。
他说,“你不该帮我的。”
一场太过残忍的巧合。
为了逃脱罪恶感,江成远不得不劝服自己,他只是尽了律师的本分,律师有择案的自由,他理应对所有当事人都一视同仁,都毫无偏颇。法官的职责才是判决,是裁定有无犯罪。
可他为什么要接下这个案子呢?
他还是持续陷入茫然之中,像被困在网里的昆虫一样,左支右绌找不到出路。
后来他就离开了那座城市。
再后来林建安派人在下高速的路上拦下了他的车,他孤身一人,地上洒了半寸长的钉子,被刀锋一样寒冷的月光照着,再远一点堆了路障,车子闯过去要么爆胎要么翻车。
他停下车,十几个人拿着砍刀和铁棍包围起来,他从驾驶座上下来,林建安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江律师。咣一声,车引擎盖上就扔来一箱钱。
没法衡量的东西都太虚无,这一箱子又沉又重,有分量也有数量。
林建安半劝导半威胁,红脸白脸全唱齐了,在月色下显得狰狞、凶恶又可笑。江成远看着他,然后想,这样的人也值得被保护吗?
如果他可以为王力这样的人做辩护,为什么不能为林建安辩护?最起码,他还有酬劳这样的借口。
林建安让他好好考虑怎么回答。
江成远看了看那箱钱,然后开口,“一个亿。”
这是他的第一次尝试。从死刑改判死缓,已经可以算打赢了。江成远这条路走得磕磕绊绊,虽然名声不好听,但人们指责他的选择时,他可以直白地表示他只是在维护罪犯为人的基本权利,即使其罪必死者,也有要坚持的程序正义。
他冷酷,不近人情,被千夫所指,但这件事也让他名声大噪,不少名律所向他递来了橄榄枝。
他选了刘西元的律所,因为酬劳最丰厚,给予最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