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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1 / 1)

棕发青年转身招手要向老板要纸巾。我霍地站起来:“不用,不用。我去趟卫生间就好。”随即踉踉跄跄跑开了。

我洗了把脸,稍微酒醒了些,出来时瓦连京却已经坐在门口抽烟,见到我后站起来:“走吧。”

我转头看了一眼库兹涅佐夫他们,仍然坐在那里谈天。我说:“不喝了?”

“不喝了。”他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推门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讲话,车里开了空调,又静又闷,吹得人直起鸡皮疙瘩。我打开车窗,夏日的晚风一下灌来,裹挟人群的喧哗,中和了沉默。瓦连京瞥一眼,开口道:“窗户关上。”

我转过去看他,他移开了目光,于是我没有理会他,继续大开着窗户,让大风、笑声、食物的油烟一股脑钻进车里。瓦连京伸手关了冷气。

回到家后我一头钻进浴室,洗完头洗完澡出来差不多十一点过,不见瓦连京踪影,吧台上放着空酒杯,我猜他刚刚又喝了一杯。这时窗台上传来他讲电话的声音,我瞄了一眼,回房间顺手关了门。瓦连京不知在客厅窸窸窣窣干什么,等他洗漱完进来时已经午夜了,我关了灯却不想睡,一直刷手机。光亮照着墙壁,瓦连京睡不着,在那头辗转反侧,不时啧啧两声,又发出叹息,我权当没听见,只背对着他玩我的。直到一点钟,我手机忘了关静音,来消息一阵狂响,他才猛地翻起来,啪一声把灯打开。

“你到底睡不睡?”

我头也不抬,眯着眼睛一个劲刷:“我睡不着。”

“我明天六点要上工,”他没好气地说,“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我怎么了我?”我莫名其妙被他凶,本来就窝了一肚子气,也火了,“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

他立刻骂了一句“操|你的”,我一骨碌爬起来把手机往地上一摔,大步冲出房间,砰一声甩上门,门框震得嗡嗡作响。

“神经病。”我隐约听到他在门里骂道。

我坐在沙发上喘气,心跳奇快,烦得要命——这就是睡一张床的坏处,一吵架不是你睡沙发就是我睡沙发——这下好了,手机摔了,枕头也没拿出来,身上就穿了条裤衩,要怎么睡。我干脆不睡了,坐在那儿发呆想事情,想今晚的事,想瓦连京的事,想过去的,想未来的。

我开始想我跟他怎么相识,怎么绑上关系,怎么睡到一张床,又是怎么要分房睡的。想来想去,发现只有一个“莫名堂”可以概述。我俩八竿子打不着边,他是汽修工,我是被迫来上学的留学生,所有事都是机缘巧合,所有事都没有深思熟虑。我突然间很不确定,应该说我突然发现我很不确定——我说服不了自己他同我一样。回想这几个月,我与瓦连京其实就是在过日子而已,每天处理的问题全是今天吃什么,几点睡觉这种问题,说是室友租客也没人怀疑,除了多了项夜间活动。然而床上说的话做的事,并不能太过当真,这算是我长这么大学会的为数不多的人生道理之一。

我想我在这段关系中,一直在追求浪漫,一直在追求特殊,无非是想寻得一点稳定,一点自信,然而那位索菲亚、他的那位索尼亚,能在婚礼第二周与他私奔,能背叛所有人,这样绝无仅有,这样出人意料,这样洋洋自得地将我隐秘的愿望占为己有。我从来没有问过他过去的感情经历,毕竟为这种事吃飞醋确实没意思,可当下又实在不能避免——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摸不清他的心罢了。我认识他不过一百多天,哪里清楚他前头八千多个日日夜夜都在哪里、在干什么。也归不到我管。

我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夜里被一声响雷惊醒,睁开眼时恰一道闪电划过,亮得我登时心如擂鼓,卜卜直跳。

我心道,坏了,忘记今晚上天气预报说要下暴雨了。这下完全睡不着不说,连个盖一盖遮一遮的东西也没有,那雷响一声,我心就猛跳一下,简直胆战心惊,如坐针毡。在沙发上扭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我翻身起来,屋子里很静,走在地板上会发出响声;我蹑手蹑脚走到房间门口,心情忐忑地按下把手,他没有锁门。

门吱呀开了,瓦连京没有拉窗帘,窗子外头的路灯透过玻璃上的雨水照进来,映得他脖子跟胸膛很斑驳,我脑子迷糊,踌躇两下,在自己那侧悄悄躺下。他睡得熟,这么大的雷声都吵不醒,脑袋歪在枕头上,胸腔规律起伏。此时又轰隆隆一声,我不禁往他那头靠,跟他贴在一起;他人高马大,身子一直火热,刚好给我暖暖脚。我一边把脚贴到他腿上去,一边在心里骂他,要不是他非要跟我吵架,我哪里用得着去客厅挨半夜冻。

睡着睡着我突然想起窗帘没拉,两眼一张挣扎着要起来关窗帘,瓦连京被我惊动,嘟囔着翻了个身,大臂一伸直接将我揽在怀里,不许我动。我枕着他胳膊,脖子极不舒服,却也没有再挪,只因我整个人已被他牢牢圈住,被子里铺天盖地的全是他的味道,他睡前肯定喝了酒,带着股热气腾腾的酒精味,让我陡然想起那天在雅罗斯拉夫尔便利店的绿色灯光。

我抵在他怀里,看不见闪电,脚底板踩在他大腿上,渐渐回暖;随着困意阵阵袭来,陷入昏沉前我迷迷糊糊地想,夫妻没有隔夜仇是不假,但不代表没有隔夜的问题。今天像发生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发生。势必要跟他进行一次严肃的谈话。但再说吧。先把今晚过了再说。

第36章Gopnik

五点多的时候,瓦连京的闹铃响了,没把他闹起来,却把我惊醒了。我见他还歪着头睡得正香,推了他几把,见他迷迷糊糊要醒来,我赶紧闭眼装睡。他伸出一只手把闹铃按了,另一手还枕在我脖子底下,我心中正忐忑,不知该不该装着翻个身,突然脸上一重,紧接着就给憋得喘不过气——这厮一百六十多斤整个儿压上来,压得我两眼一翻,险些吐出肺来。

自从我不许他再打我后,他就这么动不动扑上来压我,好几次压得我以为肋骨快断掉,他似乎特别喜欢看我反抗不过他的样子。经这么一搞,我装睡也装不下去了,张牙舞爪把他推下去,气喘吁吁回头一看,他正一脸惬然,使坏地笑,跟没事人一样。

我脑子一清醒,便开始生昨天的闷气,并没像平时一样扑上去跟他闹,只面无表情地翻个身,将被子扯到肩膀。他见我不理他,在床上舒展开四肢,长手长脚的,故意来碰我,而我一声不响,蜷成一团缩在角落。他自己扭了一会儿没意思,于是翻身起来,哗一声拉开窗帘,自言自语道:“居然下雨了。”

我没搭腔,余光瞟到他在往这边看。窗外的确正下着下雨,落在雨棚上听得很清楚,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听了一会儿,他脚跟一转,大步朝门外走去。他今天也是上一整天的工,这一走恐怕要捱到晚上才回来,也不知道今天他会不会甩下我去独自酒馆。

眼见着他要跨出房门,我终于喊道:“——瓦连京,”

他顿住,攀着门沿回头,我叹了口气,从床上坐正,直视他的眼睛说:“昨天跟你发脾气,对不起。”

他猝不及防,几乎立刻就变得不自在,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支支吾吾道:“没有,没什么事。”随即垂头思索了两秒,退回来一屁股坐上床,凑过来在我脸上响亮地吻了一下,钳住我脖子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他安抚般捏捏我脖子:“我去上工了。”

他没刮胡子,蹭得我一阵生疼,直往旁躲,但他全然没有察觉到,我感到他很高兴,可能还有一点兴奋,所以才会扑过来主动给我一个吻,像是某种奖励一般。我想他大概打算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把昨天揭过去,他就是这样——怕麻烦,懒得动脑子,懒得动感情。

他松开我开始换衣服,才五点过,外头下雨,即使拉开窗帘光线也很暗,屋内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衬得他皮肤显出一种蓝色,像前苏联的照片底色,离我很遥远。我问他:“索菲亚是怎样一个人?”

他正把体恤往头上套,没立刻答话,车行给他发的制服小了,一排俄文字母被他两片胸肌撑得起伏;他明明听见了,却不看我,手头慢腾腾做事,好半天才嘀咕道:“你问她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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