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不知道该怎么哭,明明一路上都是泪流不止地赶过来,可真正到了看见夏海尸体的那一刻,他像是失去了人类所有自然习得的技巧,连路也不会走了。
夏海一向和善,在镇上人缘很好,尸体从医院接回来以后镇上的人帮忙抬馆,给帮着入了土。
镇上的红白喜事一直都是大人在操心,夏衍什么都不懂,跟在邻里身后浑浑噩噩忙了三天,最后直到将他爸安葬完后独自返回家里,他才恍惚意识到,他是真的永远失去夏海了。
最初那些日子镇上的人都有些担心夏衍,毕竟父子两相依为命十几年,夏衍多么稀罕他爸爸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大家怕他想不开。
几个邻居经常给夏衍送饭,区里老有人过来问候他,还联系政府那边看怎么给夏衍弄点补贴。连学校老师和捣蛋的同学们也对他小心翼翼,生怕哪里说的不对让夏衍难受,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没看出来夏衍有什么不对劲。
吃穿一如从前,状态看着也还可以。也不麻烦邻居了,回了家自己做饭洗锅,将就着吃,第二天也正常上学。
于是大家渐渐都放下心来,几个好事的妇人贴墙根八卦的时候还多嘴,说夏衍骨子里跟他妈一样,没什么良心。
就这么过了将近一个月,学校里都开始暑假补课了,夏衍到了早上九点还没来上学,老师打不通电话,就上门来找。
最后还是刘婶让自己家孩子翻墙去夏衍家里看看,结果小孩一进门就大叫,说人死了。
人没死成。
情绪极度压抑造成体温中枢系统紊乱,低烧数日也没有吃药就医,生生给拖成了肺炎,再加上之前的贫血,就昏死在家里。
好好一个人瘦了七八斤,几乎一眨眼就变了个模样,形容枯槁。
刘婶平时飞扬跋扈的,如今看着那孩子静静躺在床上,面如纸色,一时竟鼻头一酸,掩面哭起来。
等到她抹干脸面出了病房,却看到病房外边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里面的男孩是叫做夏衍吧?”
“对...对对对,就是夏衍。”
夏衍缓缓睁开眼睛,意识还是不清,窗子透来的阳光不是很刺眼,夏衍微微转头,在病床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人影。
夏衍心头一震,想也没想便强撑着身子扑上去,一把将人抱住,霎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爸,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道歉,我给刘婶道歉,我给所有人道歉,我以后再也不敢不听你的话了,我会做乖孩子的,你别走行不行,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求你了,别丢我,我只有你了。”
郁上突然让人扑个满怀,还被禁锢得一点不能动,身体有点僵。
护士说病人情绪很不稳定,不要再刺激。郁上耐着性子,将那双本来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移上来,试探着拍了拍夏衍的后背。而夏衍在郁上的安抚下哭得更大声,委屈,愧疚,难受地像挖心掏肺。
新买的衣服被夏衍揪得皱皱巴巴,肩膀也湿透了,黏糊糊的。郁上被夏衍反反复复的动作弄得有点恼火。
门外秘书还在等着他去开会,他有心扯开夏衍抓着他的手,却终究在触碰到那不停颤动的身体后,作了罢。
“...没生你气。”
夏衍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听到这话后睁大了眼睛,抽噎着确认,“那你,那你也不会扔下我走掉对不对?”
郁上皱眉不说话,寻常父子之前捻酸的话让他觉得很没意思,但夏衍等不到回复,圈着他的脖子马上又要哭。
郁上黑着脸,忍了几秒,不情不愿地说:“对,行了吧。”
夏衍终于安心下来,缓慢地扯动嘴角,手下也放松,不再死死揪着人,而是有点委屈地趴在郁上肩上。
他伸手,想要摸一摸郁上的耳朵,被躲开,但没过多久,耳朵又自己送回来。
夏衍还流着眼泪,像找不到开关的水闸,但不大声哭了。有些凉的手指抓到郁上的耳朵,从耳廓摸到耳垂,终于满意地闭上眼,笑了,“热的,还活着。”
郁上想把夏衍扔床上,可这小孩睡着了也不老实,就跟蜘蛛精一样,稍稍一动就能自觉缠上来。于是他只能让夏衍暂且躺在自己的臂弯里,数着自己耐心掉完的倒计时。
江眉靠在房门边上,掐着烟,好整以暇望了半晌,嗤地笑了出来。
郁上淡淡地抬了下眼,“病房里不要抽烟。”
“没点火。”
江眉穿戴华贵,年过四十却依旧貌美。她缓步走过来,坐在郁上身边,也学着夏衍的模样将下巴垫在他肩膀上,身上为了遮住烟味而喷洒的香水让郁上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