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皎望着渐近的怪物,心中一凝,愈发谨慎戒备的盯着前方。她手中的青徽剑,隐隐颤动,蓄势待发,似乎随时都能向前迎上那些怪物。
而席地打坐的和尚,也在转瞬之间恢复了心神,随着他不断的念出经文,佛光再一次兴盛,原本嚣张的怪物被佛光逼迫着向后退,它们嘶吼着,充满不甘。
祁皎虽然还是戒备的看着它们,但是也不免心下微松。
幸好。
有这些年在修真界的经历,又有荀行止亲自教导,祁皎是不畏战的。但是这些东西太过邪门,祁皎压根没有见过,难免没有把握。
就在怪物们快要被逼退的时候,原本充满蛊惑的那几道声音,似乎又开始变换。
是一个童稚的小女孩,声音脆脆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天真而无忧虑,“哥哥,哥哥,宁宁最喜欢哥哥了!”
和尚闭着双目,始终稳稳的念着经文,像是没有受影响。
可是突然间,那道清甜可爱的女童声,突然变得充满恶意,明明还是童稚的声音,却让人不寒而栗,语气是连祁皎都能觉得不适的狰狞,“什么哥哥,你不过是个妖孽,嘻嘻,像你这样的恶障怎么配活着。”
前后的反差,连身为局外人的祁皎,都感觉心中悲痛,约莫是介于愤概与无奈痛恨自身之间的情绪。
她不由看了眼仍是闭着双目的和尚,只见他原本清寡的神情微微开始有了变化。
突然,那女孩的声音又变得极为可怜,像是回到了最初的纯稚,却又充斥着惊恐和害怕,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哥哥,你怎么了,我是宁宁呀,你说最喜欢宁宁了。啊,不要!”
似乎是兵刃入血肉的声音,随之就是铺天盖地的指责。
“你竟然罔顾人伦,害死自己的亲妹妹,她只是个孩子啊。”
“孽障孽障,我合该掐死你的。”
“果然是邪祟转世,留不得啊!”
……
伴随着这些指责,祁皎恍惚间也受到了影响,像是感受到难言的讶异和不解,误解和痛苦将人笼罩,身边是无尽的黑暗。
祁皎细瞧,发觉他现在的状态很不稳定,冷汗直出,捻动佛珠的手也在颤抖,原本逼得怪物们节节败退的佛光一下子衰弱。连之前的一寸都不如,甚至有愈发微弱的趋势,岌岌可危。
祁皎知晓自己不能再任由这样的场面继续下去。
她走到和尚的面前,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紧紧盯着他,清喝一声,“你醒醒,这是假的,别被这群怪物们迷惑了心智。”
这一声清喝,有如醍醐灌顶,沉浸在痛苦中的和尚缓缓睁眼,目光中还余散着痛楚,“我,未曾……”
祁皎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道:“我相信你。”
看着眼前人毫无作伪的坚定目光,他有一丝晃神,神情微凝,“然世人不信,我的出生便是原罪。”
怪物们的蛊惑仍在影响着他,让他未能完全清明,似乎犹处在黑暗之中,如同从前一般,痛楚和心魔如影随形。
自他出生的那一天起,灾难和不幸就笼罩着他。
一出生,方圆百里的草木尽数枯萎,失去生机。
之后,他身边的人,总会莫名遭受突如其来的事故。有时候是突然被绊倒,又或者是走着走着,被突然倒下的东西砸伤。更有甚者,同样是用饭,只有靠近过他的人,会被小人绕圈跳舞。明明是同样的一盘炒菌子,却能做到只有那一人中毒。
这样的事情,数之不尽。
而比这更痛苦的,是每到夜间,他都仿佛会进入到另一番天地,那里弥漫着黑暗,以及……难以估量的罪恶。他从年幼的时候起,就被这群怪物围绕着,好似他原就应该是黑暗中滋生的人。
裴珛一直都知道自己和旁人不同,他或许也是个怪物。
然而他很幸运,就算和他在一处,总有人受伤,可总有那么一群天真的孩童,和他同龄,天生就被喜乐包围,明知道会受伤,也愿意在第二天瘸着脚,咧开嘴冲他笑,约他去蹴鞠。
宁宁则更爱缠着他,明明是个年纪小小,但是特别臭美爱俏的小姑娘,小小年纪还会往小脑袋上簪花,哪怕跟着他屁股后面会摔倒,把牙给磕到,也总是迈着小脚丫,跟在他身后。
然而……
他几乎不愿意回想,作为裴珛的少年时期。
从云游而来的道士,断言他是邪祟转世,最终会害死所有人开始,事情就渐渐走向另一个样子。
周围的人似乎都一点点开始变得不对,宁宁的死几乎是个导火线,所有人都以为是他,真相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他们彻底被这些说辞蒙蔽了双眼,为裴珛安上了罪名。
他最终失去了年少时唯余的一点快乐。
被所有人误解,憎恶,安上莫须有的罪名,似乎这才是他的世界。
裴珛脑海中闪现过回忆。
而一只手触碰着他的祁皎,竟然在一瞬间也看到了这段过往。
她知道,他没有。
刚刚还为着寸步外的这些怪物而忧心的祁皎,松开了手。
她屈腿蹲下,目光与他持平,眼神郑重,“我信你。”
然后她握着裴珛的手,一字一句,缓缓道:“他们说我的气运很好,能为其他人带来好运,如果这是真的话,我希望,也能为你带来好运。”
祁皎一脸认真,她恰好逆着光,肌肤莹润见不着一丝瑕疵。
当裴珛抬眸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祁皎。
莫名的,他神情一顿,什么话也说不出。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对望着,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滞。
在两人都看不见的情况下,祁皎腰间的铃铛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古朴沉寂的铃铛,慢慢的,幻化出一只白泽的虚影,它的眼神无情,又有仿佛洞察世间一切的淡漠,随着白泽的虚影逐渐凝实,它审视裴珛的目光也愈发严苛。
良久,自白泽而起,一道谁也瞧不见的光泽慢慢落在裴珛身上。
而随着白泽出现之时,那些怪物就恐惧的伏地颤抖,弱一些的怪物,甚至直接消散。
它甚至不需要多扫它们一眼,怪物与白雾就渐渐退散。
之后,确保祁皎无碍之后,它慢慢阖目,虚影再一次散去,进入到了知意铃中。
随着知意铃铛的一声清音,凝滞的时间重新流动。
落在祁皎和裴珛的眼里,就是白雾与怪物,是伴随着祁皎的声音落下,而渐渐消散的。
然而祁皎的手还搭在裴珛手上,他的目光落在手上,抽回手,双手合十,面色恢复之前的清心冷淡,不带一丝凡俗之意,堪比殿宇供奉的佛像,普渡众生,又疏离至极,难以接近。
“失礼,贫僧方才,失态了。还请施主见谅。”
然后他就垂头合十双手,念了声佛号。
祁皎没有什么感觉,她也扬唇一笑,灿烂至极,“客气了,刚刚还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在,可能情况会很糟糕。
而且是我主动握了您的手,若说唐突,怎么也是我唐突了。”
祁皎转换话题,并不提他陷入心魔时的失态。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祁皎看着对方,盈盈笑道:“这么长时间,都有两面之缘了,还未请教师父的法号呢?”
他双手合十,并不看祁皎,目光清淡,“释念。”
祁皎笑了笑,从善如流,“释念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