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敢去用浴室,好不容易结束后,都靠程瞻偷偷摸摸打水过来擦洗。每到这时,杨爱棠总要似真似假地抱怨:“好麻烦,下回不做了。”
程瞻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他后来学乖了,当他想要的时候,就趁爱棠洗漱时先打一桶热水,将那铁皮水桶放在床边,自己躺好了再眨巴着眼睛等待爱棠走进来。
过年时节,风雪愈紧,鹅毛大雪一直飘到了初五,后山封了山,上门拜年的亲戚们都不敢开车,只深一脚浅一脚地步行。因为外婆住了一次院,大家送的礼比往常更重,气氛还比往年更加热闹。杨爱棠光是做团年饭就忙得脚不沾地,到初六日上,亲戚们把外婆请过去他们家吃饭,杨爱棠才终于闲下来一些。
天气也是在这一日见了晴。从黎明起,便有熹微的阳光洒落下来,几只野鸟在田埂上撅着屁股散步,脚爪上沾着刚刚融化的雪泥。午饭过后,杨爱棠指挥着程瞻把车开出田间小道,那几只野鸟就惊得拍拍翅膀四处飞散。
杨爱棠打算去一趟后山,带上了一瓶白酒和一些奠仪,还有一只大竹背篓,都搁在车后座。
车开到半山腰的小路上,往前便只有靠自己走。又是一年过去,荒山上的荆棘野草长得最快,杨爱棠拿一把镰刀在前面劈开道路,时不时朝后看一眼,程瞻拎着东西一直跟随着他。他们路过了不少整齐的坟头,最后,在一株海棠树边停下。
“这是我妈妈。”杨爱棠从程瞻手中接过白酒,又示意,“那边是我外公。”
墓碑前没有多少空间,他就在荒草丛里跪下,用不锈钢盆装了几打纸钱,点燃了,再揭开白酒的木塞,往碑下浇了一圈。
“妈,过年啦。前几天下雪,就在家里给你烧了点,你都收到了吧?今天才有空到这边来看你,你别嫌我哦,我请你喝茅台。”虽然在墓园里,他却还是笑嘻嘻地,“先给妈妈磕三个头,待会再给外公磕三个。”
程瞻在一旁默默地守着。他发现杨爱棠的母亲和外公都姓杨。
“啊。”杨爱棠给两座墓碑都磕完了头,回头看见他,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完事儿啦,哈哈。”他往后退了两步,拉住程瞻的手,说:“妈,我跟我男朋友去挖冬笋去了啊,家里已经熬了筒骨,回去就有冬笋筒骨汤啦!”
程瞻一听:“你说什么”
这一通先斩后奏,砸了程瞻一个措手不及,杨爱棠根本不给他反应的余地就拽着他往外走。
“爱棠。”两人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出墓园,程瞻却仍犟着,“我现在就回去磕头。”
“哎哎”杨爱棠一呆,连忙拦住,“那个……嗯,”他将装白酒的背篓往程瞻怀里一塞,“我妈最喜欢吃冬笋了,你会不会挖?”
程瞻一愣:“没试过。”
杨爱棠便笑:“我教你啊。”
*
两人一边找寻着冬笋,一边往山里的竹林越走越深。
“前几天,小闯给我打电话。”杨爱棠给挥锄头的程瞻卷起衣袖,轻声说着,“讲他要去英国了。”
程瞻怔了怔。“……出去也好。”
“他还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再说声谢谢。”
程瞻发了笑:“他自己怎不来说?孬得很。”
杨爱棠静了片刻。“他告诉我,元旦节那天,其实不是他第一次挨打了。这你是不是不知道?”
程瞻的笑容敛去,眯起了眼睛,“我为什么会知道,他跟我谈过心吗?他只知道找你还有那个方。”
杨爱棠横了他一眼,“你急什么。”
程瞻咬了咬牙,闷不作声地往地上狠锄,杨爱棠又忙说:“哎哎,好了,停一停!”
杨爱棠一屁股蹲下来,在竹子底下的泥土里扒拉了半天,“这儿,沿着这个方向来一下哇,好肥!”
杨爱棠捧出一只脏兮兮的大个头冬笋对他笑,程瞻一时竟什么闷气都消散了,甚至还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蹲下来,让爱棠把冬笋放进他背着的背篓里。
两人齐心协力,劳作到日影偏西,背篓里的大麻袋已经装满了三分之二。山里空气清新,竹影婆娑,山崖下不时有清澈的小河淌过,因为今日融了些积雪,水量颇为丰沛。杨爱棠让程瞻把背篓解下来,两人一同去岸边洗手休息。
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林叶落在水面,又反射出柔软的波光。群山深处,偶尔传出一两声早春的鸟语,温吞的阳光令杨爱棠浑身恍惚,声音也好像被拉得悠长。
“程瞻。”他往河中心随手地扔去一片小石头,看着它很快地沉底。“以前和你吵架的时候,我还总以为,我们性格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