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安知无奈地放下书,黎玖握住他的手,一根根按进指缝里,与之十指交扣。
黎玖说:“有点舍不得。”
黎玖又说:“我要先走了。”
时安知眼睛微微泛红,却笑着牵起黎玖的手去吻他的指节,他说:“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黎玖仿佛轻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去揽住了时安知,慢慢吻他的头发。
“你好好活着,我先去给你探探路。别害怕,无论在哪儿,小九都陪着你。”
边以秋没有服完全部刑期,病榻上的黎玖要见他,于是他在三日之后就站到了煦园里他干爹的床前。
黎玖身上插着些管子,不过一身骄傲与锋芒不减,他甚至笑着看了看多日不见的干儿子,然后说:“跪下。”
边以秋扑通一声跪下了。
黎玖的声音缓缓响起来,与数十年前在路边上捡到他时不同,这时的声音温和而沉缓,里头夹杂了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黎玖对他说。
“我一生的心血和至爱都交给你了,你答应我,粉身碎骨,护他周全。”
边以秋磕了个头下去,之后抬起头看着黎玖的眼睛。
“我答应您,粉身碎骨,护他周全。”
黎玖弯起嘴角笑了笑:“好孩子,谢谢你。”
边以秋在卧室外守了整夜,他独自一人解决了前来逼宫炸刺儿的各路妖魔鬼怪,身后的门里是黎玖和时安知,那一夜门外惊涛骇浪,门里平稳安静。天快亮时,时安知出来了一次,停留了两分钟,交给了边以秋一份遗嘱,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又回到了黎玖床边。
一转眼,四五年就过去了。
黎玖去世不久之后,时安知从煦园搬了出来,跟边以秋去了月麓山庄。煦园毕竟离市区远,边以秋也过不惯那么清淡的生活。他犹豫再三才去征求时叔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住到市区去,他想着只要时叔有一点不愿意就再也不提此事,宁可自己两头奔波。
没想到时叔一点磕巴都没打的同意了。
梅筱然私下问过时安知的意见,她客客气气地进了时安知的藏书室,却见时安知一如往常地练毛笔字。她看着一篇字迹工整的灵飞经写完,才问道:“您真的要搬走吗?这里是您的家啊……”
时安知在笔洗里慢慢清洗笔尖,笑了笑才开口:“豪宅也好,公寓也罢,都是身外物。无论去到哪里,九爷横竖在我心里,不在这些房子和器物上。”
梅筱然听着他这几句话,忽然眼圈有些发热,掩饰性的转过头去。时安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知道她是又想到了多年前的某个人。
不论时间,不论空间,不论生死。他们彼此相爱,且永远相爱。
又过了两三年,年过而立的边以秋遇到了他生命里的那个人,在经过了美国的开颅手术之后,他和柯明轩带回了柯一宸宝宝。时安知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娇滴滴嫩嘟嘟的奶娃娃,在这么一团小肉肉扎进怀里之后,半生淡定的老人家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当那个充满奶味的宝宝用藕节小胳膊圈住他脖子,嗲嗲地叫“爷爷”。他欢喜得嘴巴再也合不上。
他牵着柯一宸的小手教他学步,教他一字字念千字文和法语儿歌,小孩儿茁壮拔节地长高长大了,两三岁时,就已经忽闪着长睫毛对他说:“Jet'”他笑着捏这小糖豆的脸,说这一张小嘴将来不知要哄到多少芳心。
时安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样含饴弄孙的恬淡时光。常常他看到边以秋肩上架着柯一宸在院子里戏耍打闹,他不觉莞尔,黎玖的声音就从他耳边响起来。
那是很多年前,黎玖说:“小秋那孩子很好,有孝心,拳头也狠。我有意收他做个干儿子,将来老了,我们总不能抱着钱和枪过日子。”
时安知笑笑点头:“你拿主意就好。”
黎玖圈着他啄吻额头,说:“我要你一世平安。”
时安知在六十岁这一年因心肌梗塞去世。
月麓山庄的院子虽然没有煦园那么精雕细琢,但在春天也是花繁叶茂。合欢树生出了毛茸茸的小手掌,暮春时节那是一蓬粉色的云翳。
时安知在树下看书,柯一宸跑来亲他的脸,说要跟爸爸去攀岩。他揉了揉小孙子毛茸茸的脑袋,说去吧,保护好你爸爸。小孩儿非常认真地敬了个礼,说,遵命!
他看着孩子们离开的背影,初升朝阳和煦温暖,照在他身上微微起了些薄汗。风吹起纷纷扬扬的云絮,他忽然觉得那阳光明亮得有些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