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郁铎他们并没有故意排挤四毛,而是因为有更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忙得完全忽略了这件事。
像郁铎这样没有家底的小建筑公司,通过法律手段维权,又谈何容易。整套流程走下来一年半载,运气好的话是可以拿回工程款,但到了那个时候,公司的气数也拖尽了。
倘若开发商留下的窟窿过大,强制执行也没什么资产可以抵债,到最后一样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公司跟着开发商一起倒闭,已经能算得上是最好的结果。
公司成立之后一直顺风顺水,前些年也赚下一点钱,到今年突然开始犯太岁,手上的几个项目接连出现问题。这大概就是小企业发展的阵痛,撑得过去就迈上新的台阶,一口气缓不上来,就成为金字塔下的一堆枯骨。
江弛予连续几天在律所待到大半夜,郁铎则带着手下的农民工们在劳动局、信访局之间奔走。这天郁铎坐在劳动局的办公室里,等着东方花园派代表过来谈判,却突然接到了江弛予的电话。
电话里的江弛予说话飞快,他说工地上出事了,二期的工人私下组织集结,现在东方花园项目现场已经闹了起来。
郁铎一听,赶紧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和江弛予约定从各自的所在地出发,开车前往东方花园。
车子还没开进小区,郁铎就看见大门外拉着“我要过年回家,还我血汗钱”的横幅,他的目光朝人群汇集的地方望去,赫然看见刚竣工的楼顶上站了一大排人。
这个画面让郁铎的心里打了个突,不用说也知道,楼顶上站着的都是郁铎工地上的工人。
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圈,距离太远他认不清谁是谁,但还是依稀辨认出了李大能。
这几年日子好过了点,李大能的性格也平和了许多,不再像过去那样冲动火爆,顾头不顾腚。看见他在这个时候也跟着裹乱,郁铎的血压“噌”地一下就蹿到了最高点。
但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清楚自己在这个时候不宜露面,于是强忍着火气,坐在车上给李大能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郁铎的脾气就压不住了,怒气冲冲地对电话里的人道:“你们疯了?谁准许你们这样做的?马上都给我下来!”
“郁铎啊,你怎么来了。”李大能的声音听上去气定神闲,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郁铎来了一定会大发一通脾气:“没事儿,我就是吓吓他们。”
他站在高处视野开阔,一眼认出了大门外郁铎的那辆皮卡,对他说道:“你在车里坐好了,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出来,后面的事交给我。”说完他把电话拿下来,扯开嗓门朝楼下喊:“姓赵的,弄到钱了没有?我跟你说,闹出人命可不是好玩的!”
赵总收到消息也赶来现场,站在楼下急得满头大汗,一直四处打电话,确认消防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
“李大能!马上带着人给我下来!”见李大能不听劝,郁铎也顾不得现在适不适合露面,拉开车门下了车,眼看就要亲自上楼逮人。
郁铎现在心急如焚,但也没有怪罪李大能的意思,他知道工地上的兄弟们都是苦出生,压根没有读过几年书,不懂、也不信那些唬人法律条款。
豁出性命站上天台,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过去的经验也告诉他们,这个办法确实有效。
用自己的命和资本博弈,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很愚蠢,但何尝又不是一种悲哀。
李大能不想让他也搅进来,见郁铎的身影往这边过来了,连声应承道:“好好好,来了来了,这就来…小心!”
与李大能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人群中的一阵惊呼,郁铎抬头望去,正好看见一道人影从楼上落了下来,重重砸在楼下的车顶上。
“嘭!”地一声巨响,一双大手给这场闹剧按下了暂停键,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江弛予所在的律所位于城市的另一端,他和郁铎通电话的时候,已经在赶往工地的路上。
在距离工地还有三个红绿灯的路口,江弛予避让了一辆拉着警笛的救护车。他望着逐渐远去的车灯,心没由来地不安起来。
江弛予到工地门口时,又看到了刚才的那辆救护车,这时他已经笃定,里面肯定是出事了。
江弛予先给郁铎打了个电话,郁铎没有接。他将车往大门外一停,下车顺着人流的方向往里走,没多久就在慌乱的人群中看见了郁铎。
郁铎站在救护车旁,浑身都是血,他似乎想上前看看担架上的那个人,但又不知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