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明明未曾拥有过这一段回忆。
这样的状况在他留学初期尤为严重,可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让他多加休息。他下意识地向父亲隐瞒了这一情况,似乎身体本能地在抗拒似的。周围的人也只有沈炽曾经因为帮他约过专家才知道。
沈炽看过他的报告单,并未有任何异常,便宽慰他只当是做了噩梦。几年过去,随着他们陆续毕业回国,贺璞宁已经没在提过这件事。
沈炽几乎都要忘记了,他觉得不过是对方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而已,更别提有这号人的存在。不是经常会有那种感觉吗?突然间的某一刻,会感到此情此景无比熟悉,心理学上叫海马效应,几乎每一个人都经历过。他觉得只是贺璞宁因为性格问题太过较真而已。可是今天贺璞宁却突然说,我好像见到他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贺璞宁:“你是说……你之前经常梦见的那个人?”
贺璞宁沉默半晌,但最终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仿佛植根许久的记忆措不及防地重见天日。现实如同一束刺目的阳光照进来,让人毫无招架的能力。
“……你搁这演《洛神赋》呢?”沈炽呷了一口酒,满脸都写着不信。
贺璞宁除了喜欢吃拉面这一个平民爱好,在他看来简直是无欲无求,就连傅家那位明艳动人的千金对方都丝毫不为所动。别说贺璞宁是贺家唯一的继承人,哪怕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就凭着这张脸,他相信贺璞宁也能在人群里如鱼得水。可他跟贺璞宁认识这几年,却从未见他谈过恋爱,更别提对什么人动心过。难道还真的为了几个劳什子的梦守身如玉不成?
沈炽试探着问他:“你是不是最近加班加的太狠……”
他本想说贺璞宁肯定是太久没睡觉出现了幻觉,可贺璞宁却继续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见到他了。”
“行吧。”沈炽也不想和他争论如此幼稚的话题,“那你告诉我你这‘洛神’姑娘到底是谁,怎么遇着的,人长什么样,工作是干什么的,家里——”
对方霹雳啪啦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听着他越说越离谱,贺璞宁不着痕迹地打断:“不是姑娘,是男的。”
他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沈炽一口酒卡在喉咙里,被惊得险些喷出半米远。
“不是吧大哥!”
沈炽惊呼一声,险些从座位上弹起来。他的动静不小,不远处的几桌客人投来不甚愉悦的目光,沈炽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形象,急忙又灰溜溜地坐下,将脑袋凑近了贺璞宁,低声磕磕绊绊地道:“你……你说你,喜欢男的?”
他说完,还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像是唯恐这个惊天的大秘密会不小心溜出去似的。
贺璞宁却比他要平静许多,甚至端起眼前的酒稳稳地喝了一口。
“也不一定是喜欢,只是觉得很熟悉。”
他的人生就像是被父亲早已规划好的一道程序,每时每刻都在按照特定的算法一丝不苟地度过。虽然他的空降在业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对于贺璞宁本身而言,入职集团子承父业只是早晚的问题,他对此并未有太大的波澜。就连父亲难得夸赞他近日的工作,贺璞宁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客套的感谢。
生活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永远如此单调地重复下去,做一个标准且精美的容器,用来承载和延续父亲的事业和辉煌。
可是那天,他却不管不顾地抓住了那个人的胳膊。
如同原本的直线一朝失控,顷刻间变成一张逃脱不开密密麻麻的网,错综纷冗地将他紧紧地困在里面。
甚至就连那个人送过来的那碗面,都像是记忆里品尝过无数次的味道。
一枚毫不起眼的石子坠入湖面,却掀起狂风巨浪。
贺璞宁只吃了一口,便像丢了魂似的跑出了办公室的大门,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一堆同事。
他在暴雨里不顾一切的狂奔,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穿着红色雨衣的身影。
等他再次失神地回到办公室,全身上下早已淋得透湿,头发还不停地往下滴着水。岳哲吓了一跳,急忙扯过一条干燥的毛毯披在他身上,扶着他要去休息室换衣服。贺璞宁却怎么也不肯,固执地又坐回到自己的位置里。桌子上的那碗面早已凉掉,汤汁黏黏腻腻地贴着塑料碗壁,面条泡得太久已经发胀,坨成早已看不出形状的一团。
贺璞宁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声不吭地将那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葱花都没剩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