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未烋忘记自己后来回了什么。
他只记得有那么一霎对方倏然指向窗外,让他看天边的飞鸟和火烧云。
然后蒋延说,你看,那里好美。
迟未烋失笑,说,是啊。
尽管,他目力所及之尽是灰色窗沿。
但无妨——
他是病人,他有特权。
他不用双眼,就可以在那个人的形容里看遍声色人间。
*
迟未烋一共住了20天的院。
在这段日子里,除了每天定时出现的蒋延,无一人造访,俨然他的病房与世隔绝。
迟未烋原先不太习惯,但后来也逐渐得了趣——
夜晚经历、清晨回忆。
他用对方捎来的故事在耳边砌了一面墙,于是时光变得很好、很长。
在迟未烋出院前一晚,蒋延把《浮生录》的剧本带来了。
他说要留在医院过夜,这样才好明天一早就接人回家;迟未烋拧不过,便只好应下。
*
“可这样你不就不能和韩霜对词了吗?”
思来想去,迟未烋还是觉得不妥。
当时他正靠坐着,背倚在蒋延怀中——从自己能稍稍动弹起,这个人就喜欢这么揽着他。
而蒋延却即刻把脸往他肩窝一埋,语气无比坦然。
“反正也就是顺一遍的事,跟谁都行。”
迟未烋听得无奈又好笑,耳根被旁人的碎发蹭得有些痒,还烫。
“未烋。”
蒋延突然唤了他一声。
“嗯?”
“要不你来跟我对词吧?”
*
迟未烋很难形容自己接过剧本那一刹的心情。
就像一个不知年月、忽见微光的夜旅人,方觉来路悠悠、岁月漫长。
“我不行的。”
完全是凭下意识出口的一句。
“认字吗?”
只听,蒋延问。
迟未烋一愣,点头。
“那就够了。”蒋延说,“给情绪是我的事,你只要往下接词就行了。”
“……好。”迟未烋说,“我懂了。”
蒋延还是体谅自己的。
夜行者见不得过分白亮的日光——
他早就不是演员了……
*
《浮生录》的拍摄进度已过三分之一。
明日的拍摄地点在一片竹林,黑袍仗剑的少年名将乘于马上,薄纱掩面的白衣郎静立翠竹间,遥遥望。
他要他回朝堂,他却要送他下南疆。
这一段的台词仅寥寥,却字字有深意。
“回去吧,陛下。”
蒋延的嗓音一起,迟未烋就仿佛真的遁身入林。
那一日,青天落白雨。
他长身玉立,雨水湿衣襟。
“无妨,朕再送你一里。”
“城关在前方百米,出入都要登记。陛下若是再随臣前进,这身份……”
“时将军就这么怕别人知道朕来送你?”
“怕啊。”
蒋延牵唇。
这一霎,迟未烋从这个人的眸底望进了如春日晨雾般,朦胧又凉薄的笑意。
“陛下可是昨日才与臣在文武百官前大吵一架呢。”
“……你知道朕没得选。”
“但陛下现在可以。”
“……”
迟未烋这段是没有词的。
于是,他在胜过万语的留白里,听林间响过马蹄。
一如剧中离元祯渐远的时阅微,蒋延也在此刻转过身去。
他说:“陛下,臣要走了。”
迟未烋接得很慢、很轻:“……朕何时才能不再看你的背影?”
“臣说过,等来年——”
“时阅微,快冬至了。”
“……”
“待你这次得胜归京,带我走,好吗?”
迟未烋问,语速迅疾,似过期不候。
他甚至连敬语都没来得及换。
按剧本,时阅微理应会答,臣到时定会骑一匹无人能及的快马,再给陛下捎一枝开得最好、最早的梅花。
可蒋延却出了戏,斜睨着问他,为什么喉咙那么哑。
*
“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有点突然,还有点傻。
但迟未烋还是在对完词、对方放下剧本的一刹问了这么一句。
蒋延一怔,旋即笑望过来:“怎么,这是想让我剧透吗?”
迟未烋没接话。
不出半晌,蒋延应:“没有。”
“这两个人的身份太悬殊,追求也不够实际。”他说,“他们逆时代洪流而上,注定会被涨潮淹没。”
“……”
迟未烋倏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蒋延走到床沿坐下,拉他入怀:“听难过了?”
迟未烋把手中被他不自觉攥皱的剧本展开:“……没有。”
“聚少离多,常态而已。”一脸不以为然,蒋延边笑边揶揄,“你应该不会相信这世上有童话吧?”
迟未烋说:“我没听过童话。”
他只是爱做梦,还总会醒。
“就是一些骗小孩的故事。”蒋延说,“都是假的。”
“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