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思,相思!”
雕琢精致的架子床上,沈清和双目紧闭,陷入梦魇,眉心紧锁起来——梦中有道声音,不停地、急切地喊她,“相思”。
可这世上除了哥哥,已经没人会这样唤她了。
哥哥……
这个字眼一出,便有一道强烈的愤怒在脑海里叫嚣着:陆峥已死,万箭穿心。
“哥!”沈清和惊叫一声,猛地惊醒过来,入目是头顶床幔悬挂的锦绣香囊,发出清淡好闻的茉莉香,幽静安宁。她却如同地狱死里逃生,小脸惨白,汗涔涔的,整个人还陷在恐惧中。
身旁有人双手合十感慨道:“总算醒了,菩萨保佑!”
沈清和愣了一下,才回了神,转眸看见一衣着华贵的美妇人坐在榻边,五官容貌与她有几分相似。美妇人神情关切,模样却有些小心翼翼,想靠近她,又好似在顾忌什么,所有的焦灼和关切从一双泛红的眼眶流露出来。
“母亲?”清和坐起来,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沈夫人显然没想到刚认回没几日、尚且对自己疏离的女儿会忽然喊她母亲,她有些激动地抹了抹湿润的眼睛,忙应道:“诶,母亲在!”
清和鼻尖一酸,所有的委屈和悔恨在那一瞬间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红了眼:“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哪里有这般严重?”沈夫人心疼得轻轻拍着她后背哄道:“太医都说了,喝几副药便好了,乖,别怕啊。”
清和哭着摇头,急切地从母亲怀里出来,再看看母亲,摸摸母亲温柔的眉眼,不知怎的又笑起来,哽咽哭腔里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真好,活着真好!”
沈夫人哭笑不得,拿帕子轻轻给她擦眼泪,“傻孩子,当然好了,父亲母亲寻了你十多年,如今总算认祖归宗,是天大的好事,咱们家的团圆日子啊,都在后头呢!”
清和听到这话,却是怔愣住,慢慢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来。
寻女?认祖归宗?
可那是六年前的事了。
再看身处的这间屋子,一应布置也不是她的望舒院,反倒更像母亲的院子,映象里,也只有刚认亲回到将军府那段时日住过这里。
清和心中,已不是震惊可形容。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胸口,衣裳柔软干净,没有被利箭穿过的血窟窿留下的伤。
她不敢信,便悄悄的,用力掐了下自己。
疼得她瞬间拧紧眉头。
是真的……
此情此状,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重生了!?
十四岁,与哥哥赴京赶考,怎料阴差阳错地发现身世——临沧县扶桑镇的爹娘不是亲爹娘,哥哥不是亲哥哥,她是当朝沈大将军丢了十多年的幺女。
也不叫陆相思了,她的新名字,或者说本来的名字,叫沈清和。
这是她十四年平淡人生的巨变,也是沦为权势掠夺的牺牲品的开始。
清和回将军府之后,哥哥继续科举考试,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她和哥哥约好了,等日后高中,有了官职,就把陆爹陆娘接来京城,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
谁知道,陆爹陆娘出了意外。
哥哥得到消息,马不停蹄赶回老家临沧,却是给爹娘收尸。
屋漏偏逢连夜雨,与他们素来不和的王县令趁机发难,哥哥也被安上偷盗闹事的罪名,关入大牢,受尽折磨,是父亲亲自出面,才捡回哥哥一条命。
再后来,哥哥孤身去了西南边境剿匪,虽立下功名,光宗耀祖,圆了当初陆爹的执念和期盼,却很少回京。她在将军府,困在内宅学着诗书礼仪,学着怎么融入京城这个名利场。
曾经朝夕相伴无话不说的兄妹,成了聚少离多的陌路人,甚至最后一次见面,也闹得不欢而散。
她怨哥哥,为什么不回京安定下来?
明明有她父亲相助,况且他有功勋在身,要调回京城不是难事。
可是哥哥用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眼神,说:“相思,再等一等,好不好?至多两年,我一定回来。”
然而她死在南宫御的毒箭下,没等到。甚至,哥哥死在来见她的路上。
那仅有二十年的小半生,最终以悲情收尾。
如今,清和摸着胸口有节律的跳动、感受到温热的肌肤、鼻尖萦绕着药膳的苦味、还有外间侍女们轻轻的走动声、院子里风吹花落,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她活着,回来了,回到刚开始,一切尚未发生时。
愤怒,遗憾,悔恨,欣喜,庆幸……太多复杂的感情交织,此时此刻,她却先不想去理会那乱糟糟的心绪,第一时间问母亲:“哥哥呢?”
沈家还有两位嫡亲兄长,她怕母亲误会,忙又小声补充:“是陆峥哥哥,我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