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内心已经做好了决定,但应隐没有立即给商邵回复。
她的休假已经宣告结束,开工第一天,是去参加一场品牌的香氛活动。
因为昨晚上的情绪,她失眠得厉害,坐在后座补觉。颈枕堆在脖子上,脑袋歪着,跟着车子的启停转弯而摇摇晃晃。
俊仪开车,先送她去市中心公寓那边,再换乘公司的阿尔法。
缇文划拉着平板:“意大利奢牌Greta,这次活动主推的是他们新出的沙龙香,活动rundown我之前发你了,再核对一遍?”
应隐眼睛都睁不开:“嗯。”
缇文便把流程大纲挨个说了,拣重点:“中间有个互动环节是问你最喜欢他们新系列的哪一款香型,并用文字描述你对这款新香的feel。这款还没上市,我给你搜了一些专业香评,提取了十组关键词。”
俊仪忍不住“哇”了一声:“Stephen,你好未卜先知!”
缇文额角一跳:“首先,是Tina,不是Stephen!其次,是未雨绸缪不是未卜先知!”
俊仪缩脖子:“Stephen跟缇文更顺呢。”
缇文暴怒:“那是男的名字!”
应隐勾了勾唇,总算是笑了一下。
“对了,还有件事。”庄缇文迟疑:“早上,商先生的管家联系我,让我把你的银行帐户给过去。”
应隐缓慢睁开双眼,“嗯”一声,没多余的情绪:“给吧。”
庄缇文回过去,仅仅只过了几分钟,应隐便收到了银行的入账短信。她点开,一连串的零看得人眼花。
一千万,她笑了笑。
他说到做到,昨天一吻,有的没的,都在这一串零里面归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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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市中心公寓转道去造型工作室,她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梦里栾树花落了一地,她喝醉了,听着电话那头他的呼吸。
车停稳,他的呼吸也落了,应隐睁开眼,阳光迷蒙地在挡风玻璃上晃。
好短的梦。
工作室的造型总监储安妮在门口迎她。
明星出席活动的造型配置,除了看她自己的咖位、星光和形象气质,也很大程度上依赖于造型工作室。造型师如果是业内大腕,或者跟品牌、杂志关系好,就更能借出好衣服。
储安妮是跟她新签约的,在与品牌的关系上,远不如之前合作过的赵漫漫。可惜应隐把赵漫漫得罪了个彻底,两人撕破脸皮,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握手言和。
这次活动的dresscode要求白色,幸而不是那种隆重的场合,因此只要搞一套当季成衣就不算糟糕。
“我找人打听过了,漫漫也没有给乘晚姐准备超季。”储安妮一边安抚她,一边给出搭配好的几套方案。
“之前跟你助理缇文对接过,怎么样?”
“这套好。”缇文给出建议,“是Musel的秀场款,Musel这一季刚换了设计总监,很受好评,最关键的是今天是户外活动,这个面料的光泽和挺括度在自然光下都会更出彩。”
“哇哦。”储安妮挑挑眉,“你想的跟我一样。”
缇文对她笑笑,附耳应隐:“Musel很少出现在女星造型里,但新官上任,他的履历在女士礼服方面很出彩,品牌让他空降,就是有意发展这块,我们可以先抛橄榄枝。”
这些功课太细了,而缇文头头是道的样子也太从容笃定。一阵奇怪的感觉从应隐心头飘过,但她一时没有捕捉到具体的。
她最终采纳了缇文的建议。
做完妆造,刚好十二点半。
这是缇文第二次见她全妆的模样,与上次不同,今天造型很利落,V字抹胸掐腰上衣,阔腿裤,都是笔挺垂顺的西装面料。卷发也用夹板弄直了,柔顺地披在肩上。
缇文见过的明星不在少数,她由衷地觉得,应隐是现在娱乐圈里,少数真有星光的女星。
储安妮也很满意:“应老师可塑性很强,气场全开,什么造型都能hold住。赵漫漫真的是……”
赵漫漫背后有点关系,先是运作了她弟弟选秀出道,再安排进电影镶边。但小弟弟进圈纯奔着爆红来的,对演戏没什么信念感,一对戏就笑一对戏就笑,导演早对他不满,借着应隐发火的名义,赶紧把人打包踢出去了。
应隐自觉也不算背锅,毕竟她真把弟弟当众骂到了崩溃找妈。
时尚圈和演艺圈交融,但有一层朦胧的壁,不是说在演艺圈什么地位,就能平移到时尚圈。赵漫漫从法国美国意大利一路混上顶刊,之后自己开工作室,在艺术圈和时尚圈都有能量。谈封杀可笑,但让应隐每次借衣服时都难受一下,还是能办到的。
“不提她。”
应隐撕开一袋全麦薄脆饼干,将这些抱团排挤给轻飘飘揭过去了。
她是怕水肿,因此早上只喝了一杯冰美式,这会儿也只用两片全麦饼干充饥,吃的比晒谷场里的鸡还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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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场地在市中心的高奢商场内,一旁是配套的五星酒店。现场布满粉白玫瑰,白色展台上陈列着新款香水。
按流程,活动开始前,应隐要先配合拍一些视频和照片物料,以供之后出稿。拍了一阵,另一个嘉宾到了,是张乘晚。
张乘晚是品牌的大中华区全线代言人,应隐刚结束支线合约,只续了香氛大使。两人碰面,不仅title有高低,着装也分。
“她穿的是明年春夏超季成衣。”缇文对俊仪说,蹙眉问:“不是说那个赵漫漫没给她借超季?”
“乘晚姐讲排场,不允许自己落下风的。”俊仪不敢大声,跟缇文咬耳朵:“她所有活动都按最高规格准备,赵漫漫不借,她自己也能搞到。”
两人八卦间,张乘晚已经熟络地走向应隐,脸上假笑雍容大方:“就你最敬业,来这么早,弄得我像耍大牌似的。”
应隐也跟她皮笑肉不笑地亲热:“晚姐,你就是大牌,什么叫耍呢?”
两人在镜头前拗pose,一个拗直角肩,一个掐腰,一个演前辈和煦,一个演后辈恭谨,活像要好了八辈子的姐妹。过了会儿的,男嘉宾也到了,活动准时开始。
快门声与闪光灯不停,虽然并非开放式活动,但受邀来的合作方和高级VIP客户也不少。有序的热闹中,没人注意到一旁酒店大堂内,低调地立着一张生物医疗行业投资峰会的立牌。
四十分钟后,活动结束,应隐全程表情管理,等结束时,脸都快僵了。
之后在酒店还有场小小的下午茶,所有人移步宴会厅,四个明星嘉宾单独安排了一间大休息室。几人半真半假半生不熟地打了招呼,张乘晚裹起披肩搭腿坐下:“隐隐,你来。”
应隐挨坐过去,边拧开水瓶。她快饿死了,一心只想吃东西,但此刻只能喝水充饥。
“晚姐你说。”她灌着水。
“就上次晚宴那个,商邵,你记得吗?”张乘晚压低声音。
应隐沉浸在工作中时,并不会分神想其他,冷不丁听到商邵的名字,她心里划过微妙感觉。
工作日的下午,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嗯,他怎么?”她脸上不走漏任何情绪,但见张乘晚如此暧昧,已经有了猜测。
是要说什么花边绯闻么?
虽然商先生并不像醉心于男女关系的那种人,但也许在香港早就是身经百战。
应隐实在想象不出商邵坐在夜店里,左拥右抱的模样。
“他那个。”张乘晚神神秘秘。
“哪个?”
张乘晚清清嗓子,一手柔柔拢到应隐耳边:“功能障碍。”
应隐一口水要喷,以毕生的表情管理功力硬生生给忍住了。
她抽纸巾擦擦嘴,不敢看张乘晚:“啊?……你怎么知道?”
“报纸写的啊。”张乘晚掏手机:“我特意拍下来的。”
香港娱乐小报损人功力不减,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无怪完璧出嫁!唔掂!功能障碍?一泄如注?!男人隐痛,商少有苦口难开!
中间那三个词加大加黑加粗,粗鄙中透露着一丝搞笑。
应隐心里砰砰直跳。一眼却没关注这些,而是径直看到了一张配图。
好糊了,不知道在那里tōu • pāi的,隔着街巷的行人与车辆。他搂着一个女生的肩,两人走在沿街的骑楼下,一旁是一家很驰名的茶楼招牌。
女生戴着白色口罩,在他怀里显得那样小。或许是察觉到狗仔的镜头,他微微侧过脸,看向镜头,脸上带着对那女生笑的惯性,眼神却全是严峻的警告。
一时分不清有哪些心思。
譬如说,他次次出现都是西装革履,有管家和保镖随行,没想到会陪女朋友逛这样平凡的小街。
又譬如说,他看上去总是那么高高在上,彬彬有礼中充满界限,却原来也会这样随意地搂着女朋友的肩。
他浑身都是放松的,松弛的,愉悦的,不设防的。
应隐知道了,他每次出现在她眼前时,是太子,是少爷,是位高权重高深莫测,但出现在女朋友面前时,才前所未有的像个“人”。
不是商少爷,也不是商先生,不是邵董,只是商邵。
“你看完没啊,看这么久。”张乘晚轻掐一下她胳膊。
应隐抬头问张乘晚:“唔掂,是什么意思?”
“不举咯。”
应隐看看字,又看张乘晚:“完璧出嫁,是谁?”
“他前女友啊。”
“他们怎么知道?”
张乘晚“啧”一声,不耐烦:“你这么长时间都看哪儿去了?这不是有个长头发剪影吗?就是她化名接受采访咯。她要结婚了,还是处女,媒体写是他那方面不行。”
她妩媚地笑一笑,似笑谈:“要我说她脑子笨掉,一根按摩.棒能解决的事情,为这个放弃几千亿的家产?男人么,行不行不都那么回事?”
应隐:“……晚姐,你的意思,好像在说曾蒙不行。”
曾蒙也是个二代,比张乘晚小,两人已订婚。
张乘晚拍她一下,“嘶”一声,“别胡说啊。”
应隐把手机还给张乘晚:“香港娱记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况他前女友不会这么傻,出来说这些,不就得罪他了吗。”
她很切实地分析。
“他爱她咯,你没看内文写的是痛失所爱吗?她被爱,所以不怕得罪。”
应隐忽而沉默。她默默想着这几句话,忽然明了。
被爱,所以不怕得罪。知好歹的,都是不被爱的。
应帆自小教她要懂好歹识时务,因为应帆没被命运爱过。
“你说得对。”她抬起脸,对张乘晚笑一笑,“但他有那方面的问题,圈内还从来没听过呢。”
“你拉倒吧,上次连个人都认不出,还跟我说圈内,亏我以为你对豪门多通。”张乘晚一阵鄙视,“我就说,他这种地位的人,三十几了,居然都没什么港姐嫩模的绯闻,怎么可能是因为洁身自好?肯定是因为有病啦。”
应隐深深舒一口气:“好吧,这样更好。”
“啊?”张乘晚听不懂。
应隐心想,他昨晚说什么都不会对她做,原来是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真的。
……听上去这桩一亿的买卖,更稳赚不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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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办方下午茶迟迟不开始,应隐实在要饿昏过去了,便推开休息室的门,想让酒店给弄点吃的。
这是座很知名的顶级商务酒店,除了是成功人士的差旅会务首选外,又因为餐厅的出品好,加上宴会厅足够气派,也同时成了十分热门的婚宴承办地。
应隐蒙着口罩,打算乘电梯溜到行政走廊去要一份茶点。
与她一同在五楼搭乘电梯的,还有一对年轻的情侣,陪同他们的人穿着制服,胸口别着铭牌,应当是酒店的客户经理。
“五楼的这个宴会厅是我们目前最大的,可以容纳两百桌,我现在再带两位去行政走廊看一看,如果要做一个茶歇的话,那里的view和氛围都很棒。”
“可以呀,Sam,你觉得怎么样?”情侣中的女生问。
她瘦得厉害,也许只有八十几斤,不过并不给人骨瘦如柴的感觉,反而很健康、干练。肤色也是很健康的小麦色,黑色中分长直发,讲话时,素颜的脸上洋溢着笑,让人联想到热带阳光,双眼十分黑亮。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形象十分率真、健康的女人,让人一眼能猜到,她应当是海归,或者ABC式的华裔。
应隐倒没有兴趣观察别人,只是电梯梯门太亮,所有人都无处遁形。
等了十数秒,电梯终于到了,四人一同进去。客户经理按下二十三,接着询问她:“客人要去哪一层呢?”
应隐没开口,只扬了下下巴,意思是她也去二十三层。
客户经理多看了她几眼,只觉得她身高腿长十分打眼,两手揣在白色西装阔腿裤的兜里,气场十分高冷。
电梯上去很快,带来一阵微微的超重的压迫感和晕眩。
门开的一瞬间,应隐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刚刚还被张乘晚八卦为“功能障碍”的男人,此刻正从正对面的另一部电梯中走出,还是西装革履的模样,手机贴面,长腿阔步,但走得并不匆匆,所不同的是,领上挂了一枚深蓝的嘉宾证。
应当是很重要的活动,因为这枚嘉宾证便十分重工,带子宽厚而织密,下方是锖色金属接口,坠着证件。并非是透明卡套,而是有质感的亚克力,嘉宾姓名职务清晰打印其上。
特邀嘉宾:商邵
商宇集团执行董事
峰会副主席
他真是端方雅重,连这样一枚寻常的证件,都被很妥帖地压在衬衣领下,与他的暗色领带相得益彰。
应隐愣了一下,他们这边电梯门刚开,商邵沉浸在那通电话中,并没有注意到。
她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时,听到身边一声:“阿邵。”
所有人的脚步都不约而同停下。
电梯门在应隐背后缓缓闭合,沉沉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