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架上摆好了簇新的袄子,毛茸茸兔皮里子,外罩梅子底色厚缎面,上面绣了很应景的喜上眉梢纹样,寓意一年好事不断。
师雁行甚少穿这样艳丽的颜色,但过年嘛,总要喜庆些才应景。
大年初一,师雁行刚穿了新衣下地,就听鱼阵在屋子那头扯着嗓子喊:“过年好!”
师雁行笑出声,也回了句过年好,又从炕桌小抽屉里摸出装了银锞子的小荷包与她。
“哝,压岁钱。”
如今手头宽裕,师雁行也请外头银楼打了一把银锞子。
只是到底没郑家那么富贵,也不打肿脸充胖子,中空的,很轻巧,一个不过二钱上下,再算上工费也有限。
鱼阵捏着荷包,先开开心心道谢,又贼兮兮问江茴,“娘要给我收着么?”
小屁孩儿已经知道银子的好处了,不大想交出去。
江茴觉得莫名其妙,“你姐姐给你的,自己拿着玩吧。”
几个轻飘飘的空心银锞子,加起来也不到一两,她收个什么劲?
以前她也没要过呀,怎么今儿这么问。
鱼阵明显松了口气,“有福说,她娘收着收着就收没啦!”
其实有福平时不缺钱花,也没什么使钱的机会,这几年攒的压岁钱早就忘到后脑勺。
结果前儿兄妹拌嘴,有寿不知怎么扯到这上头,有福不信,转头去找娘亲求证。
然后得到了心碎的答案。
“小孩子家家的,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娘给你收着。”
可收哪儿去了啊?
本想攒钱买糖豆儿吃,结果都攒没了啊!
有福当场大哭,悲痛不能自已,逼着众人答应今年不收她的压岁钱。
而有寿也因为乱说话吃了一顿竹笋炒肉。
郑如意啼笑皆非,“你说好端端的,你招惹她作甚!”
有寿捂着屁股大呼冤枉,“你们拿了我们的压岁钱,与我何干呐!”
大人就能这么不讲理吗?
郑如意一愣,笑得不行,还挺骄傲。
“行,书没白读,还知道【与我何干】了。”
有寿嘿嘿傻乐呵,下意识抬头挺胸,“我,我会的还多着呢。”
说完了觉得不对,正吵架呢!
于是又拉着脸哼唧,说分明就是大人欺负小孩,“娘做得不对,干啥打我……”
师雁行和江茴听了就笑。
郑如意解决不了问题,难道还解决不了你这个提出问题的小崽子吗?
洗漱过后,又有三妹等人来磕头,“师父,过年好,给您拜年啦!”
冷冽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郁的火/药味,昨儿夜里的红色爆竹壳子被风卷成一堆一堆的,缩在墙根儿背阴处的雪堆里,热烈又冷清。
师雁行坐在主位受了。
看着底下乌压压一片小脑瓜,正经挺有成就感的。
要不了几年,这些孩子都将变成可独当一面的良将,师家好味的摊子也将随之铺开。
昨儿已经给过压岁钱,今天便不再给。
都是嘴馋的时候,她用油纸包了许多蜜煎、点心等物散给众人吃,俱都欢喜不已。
等会儿还要出门拜年,三妹等人自在家里玩。
好多人都喜欢赶早,恨不得天不亮人家还在炕上就来,师雁行和江茴都不喜欢。
昨儿才守夜,大半宿没睡,大过年的难得休息,起这么早干啥?
外面天寒地冻,就是天然大冰库,做好的半成品菜往那边一丢就是,非常方便。
三妹熬了热乎乎香喷喷的小米粥,茴香抱着簸箕去“捡”东西。
热几个酸菜大肉包,肉厚汁多,面皮褶皱都浸透了的那种最好吃。
切一碗猪蹄冻,再配些金灿灿的煎鱼、炸丸子,额外斩一盘腊味拼盘就齐备了。
光吃肉难免腻味,另有各色小酱菜攒几个碟子,碧油油的,瞧着就赏心悦目。
看着将化未化的雪,听着墙外偶尔传来的说笑声,嘶溜溜喝热粥,多么惬意。
有人往灶底扔了几个芋头,想的是挺好的,结果转头就忘了,这会儿闻见香味才想起来,剥了皮蘸白糖吃。
李金梅一边吃一边肉疼,魔怔了似的嘟囔着,“真舍得呀……”
这样好的芋头就算精粮了,竟然还变本加厉蘸白糖吃。
这活真是找对啦。
不紧不慢吃过早饭,这才出门。
师雁行等人在这边没有亲眷,自然先往师门中去。
原本江茴还想留守,“万一有别家来呢?”
别家,说白了最亲近的也就一个郑家了。
师雁行就笑,“郑家亲朋好友不少,又有要打点的官员,今儿且轮不到咱们呢。”
年前后绝对是攀关系的高峰期,师雁行决定错峰送礼。
年前已送过一波,今天上午就不去凑热闹,等傍晚人少再说,也省得彼此撞见了尴尬。
江茴一想,这倒也是,便收拾停当,带着鱼阵和师雁行一起去了县学。
大街上稀稀拉拉没什么人,原本热闹喧嚣的店铺也都闭着门,唯有西北风斜卷起地上的雪沫纷纷扬扬,竟很有一点凄美。
大禄朝的官员正经挺舒服,各处衙门从年前腊月二十六开始封笔、挂印,除非紧急军情或人命官司,否则一律不坐堂,一直休息到正月初九。
但紧接着就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又从正月初十开始一直休息到正月十九方毕。
听说一开始中间门是断开的,但是后来大臣们纷纷上表说不合理,你说让那些大老远回乡探亲的大臣们走还是不走?
而且皇帝自己也没玩儿够,就干脆大手一挥,连在一起了。
也就是说,光过年前后,官员们就能带薪休假足足二十多天。
没有调休。
很爽。
县学隶属于地方县衙管辖,但由朝廷直接拨款,在内任职的先生们虽没有官身,却同样享受官员待遇,这几日也放假。
原本门口是有四个门子把守的,因如今放假,便也重新调了论班,每日只剩一人。
师雁行时常出入县学,那些门子都认识她,不等下马车便笑着问好。
“又来看裴先生啊?进去吧。”
老熟人了,师雁行也不下车,路过的时候顺手从车厢里摸了一小坛子酒递给他。
“这样冷的天,大家都在家团圆,真是难为您如此尽心尽力。且拿回家去吃了暖暖身子。”
门子月钱极少,干的又是讨人厌恶的活儿,正在抱怨连连,突然就得了实打实的好处,恨不得喜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
“嗨,瞧您这样客气,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话虽如此,手上动作却一点不慢。
好家伙,这酒他认得,若去外头买,少了二钱银子绝对拿不下来。
嘿嘿,家里还有一些收着的小鱼干,正好家去就酒。
师雁行等人到时,田顷和柴擒虎哥儿俩正在院子里堆雪人,老大一排,看着很气派。
见师雁行等人来,柴擒虎老远就招手,指着那些雪人,不无得意道:“小师妹,看这是师父师娘,这是大师兄,这是咱们仨……”
其他几个雪人倒还罢了,只是单纯的丑。
但据说代表她和宫夫人的两个,眼眶子那么老大,嘴唇子那么血红……
师雁行看着那些颇具毁容效果的雪人,一时分不清这人是要过春节还是万圣节。
“谢谢……”
十分感动,但我表示拒绝。
柴擒虎看看她,再看看雪人,挠头,“好像是多少差了点儿哈。”
师雁行:“……”、
这是差了点儿吗?
亿点点吧!
众人见了,少不得一通寒暄,说些吉利话。
柴擒虎是第一次见鱼阵,故意逗她,“你叫什么名字?”
“师鱼阵。”鱼阵脆生生答了,又盯着他的脑袋看,看了半天憋出一句,“哥哥,你也玩火了吗?”
柴擒虎:“……哈?”
师雁行忍笑,“这小东西前几天也闹着学人家放烟花,结果烟花没放成,反把头发给燎了。”
小孩大了,越来越活泼,令人欣慰之余也难免时常头痛:
她会跟你讲歪理了!
鱼阵比划了下自己意外获得的狗啃刘海,弯了弯手指头,“就是这么这么的。”
柴擒虎哈哈大笑,先把满是雪水的手擦了擦,这才弯腰提起她来抖了抖,“非也非也,我是天生如此。”
转过年来,他也算十八了,整个人是一种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门特有的单薄和挺拔。
但偶尔衣服绷紧后勾出的肌肉线条却又无声昭示着他并非人们看到的那样羸弱。
鱼阵试探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像确实跟自己烧焦的那缕不一样,很惊奇地哇了声。
“弯弯的!”
柴擒虎道:“不光头发有弯弯的,你若大了,往外头去,还能看见蓝眼睛绿眼睛……”
世界是很大的!
说得鱼阵眼中易彩连连。
外面可真有趣啊。
江茴偷偷跟师雁行说:“这位还挺孩子气的。”
师雁行就笑。
您见过在外走镖的孩子吗?
稍后,闹够了的鱼阵和师雁行一起向裴远山和宫夫人磕头。
自从认识之后,这两位待自己情真意切,照顾颇多,这个头她磕得心甘情愿。
稍后田顷和柴擒虎又向江茴行了晚辈礼,后者侧身避过,只受了半礼。
毕竟这二人有功名在身,哪怕是长辈也不好拿大。
说好了今天做杀猪菜,一应食材都带了来,直接开大锅煮。
老实讲,杀猪菜实在不大好看,但架不住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