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商场上的眼光远见往往伴随着果决。
当日众人还在因为合同瞻前顾后时,其中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就当场签约。非但如此,两天后,甚至他又将自己的连襟拖来拿了另一份合同。
“师老板,这么一来,是不是我们县里就我们两家说了算?再不会有旁人了?”
捏着墨迹未干的合同,那人再三确认道。
师雁行笑着点头,“不错。”
因为没有收取加盟费,所以相对应的,她也在很多细节上大胆放权,比如说店铺选址、后续分店,都全权交给加盟商本人自己决定。
毕竟这时代收钱卖货的模式还是太过超前了些,又是人家的店,你过去指手画脚,人家未必领情。
索性就都由他们自己办,愿意在什么地方开店,开多大的店,甚至开几家店,师雁行都不过问。
胜负由人,赔赚由己。
连襟二人对视一眼,都挺兴奋。
最初开口那男人平时只从州城贩了货物,回到县城卖,风餐露宿十分辛苦,又赚不得多少银两。
因来得多了,渐渐听说师家好味的名声,又暗中计算每日出入账,越发心头火热。
美食城内别家他不管,光师家好味那一个档口,每日怕不下二三十两流水,即便去掉房租、赋税并各色人工和材料本钱,利润也相当可观!
若自己也能有这么一家铺子,又不必每日起早贪黑东奔西走,且能与家人日日团圆,岂不美哉?
若有幸也能如师家好味一般结交一二贵人,岂不终生有靠?
就动了自己开店做掌柜的心思。
师雁行见他们穿戴,也不像太富裕的,便好心建议说:“我随口一说,两位随口一听,若不喜欢,权当没听过这话。
做生意商场如战场,有赚就有赔,还是谨慎为妙。开始时最好先少铺摊子试试水,两家隔得不要太近,免得自家打架,便宜了旁人。待到名气大了,知道的人多了,有抱怨隔得远的时候,再扩张不迟。”
那连襟二人倒还算踏实,听得进话,并不因为师雁行是个年轻小姑娘便有所轻视,都竖起一双耳朵来听,十分入神。
待到师雁行说完一回,那当姐夫的又陪着笑脸追问:“师老板说得极好,那依您之见,我们先在哪里租赁多大的铺面为佳呢?”
师雁行并不吝啬传授经验,只是这年月男人们往往拉不下脸来,她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只要别人不问她便不说。
可眼前二人这般诚恳,却不是搔到师雁行的痒处?叫她当下忍不住打开话匣子。
先问那县城经济如何,日常做工的百姓月入多少。
再问县城格局,统共几条大街,街上铺面都做得什么买卖云云。
那连襟便认真学习,恨不得将她说的话都倒背如流。
因年关将至,来不及租赁铺面,俩人家去后便先买了大锅、支起摊子,做好后换上师家好味提供的制服,沿街叫卖,倒也赚的不少……
总体说来,在沥州的日子并不比当初从青山镇进五公县艰难多少,关键是基础和人脉打好了。
所以说,只要能熬过开头,穷的越穷,富的越富。
忙起来的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冬去春来夏至,七月流火。
五公县美食城已正式在州城扎根,成了当地一面招牌,眼见八月乡试在即,王江私下又跟师雁行商议,说要不要争取乡试期间考官们的饮食。
乡试从八月初九正式开始,截至十五结束,但考官们会提前几日,照惯例八月初五进去,一直到九月初五阅卷完毕放榜再出来,前后足足一个月。
皇帝钦点的正副考官外加一干陪同和阅卷人士,如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等,并内外守卫、侍从等近百人一个月的三餐,绝不是小买卖。
最要紧的是能跟朝廷命官接触,若得了他们的青眼,或许飞黄腾达只在一念之间。
世人都不傻,这样的好买卖,谁不争破头?
但师雁行想也不想就否了。
王江似乎早就猜到她的答案,并不算多么意外,只是有些失望。
师雁行就道:“王掌柜想必早有打算,来问我不过是想找个人锤死了,何苦来哉?”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在外地做生意本就忌讳反客为主,况且如今美食城蒸蒸日上,已经占了“利”,若再强行去抢夺“名”,难免有些贪得无厌,容易招人忌讳。
王江自嘲一笑,“也罢了。”
当初在五公县时,他们几家就是一流顶尖的地头蛇,怕过谁?自然想抢什么买卖都成。
可沥州不同,他们是外来户,人脉也好,底蕴也罢,本就比不得本地商户。如今美食城买卖兴旺,旁人不来找麻烦就谢天谢地,正是养精蓄锐奋起直追的大好时机,何必再主动往浑水里跳?
见王江确实放得下,师雁行倒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怎么,师掌柜觉得我没有那等舍得的气魄?”
敌人来的渊源,王江如何看不出师雁行的心思?
师雁行哈哈大笑,倒不狡辩,只朝他拱了拱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失敬失敬。”
王江知道自己和师雁行的处事方法颇有出入,且又有抢五公县县试伙食的“黑料”在前,“证据确凿”,眼下能合作至此已是出人意料,故而并不强求,也不争辩,只是笑着还了一礼。
已是七月中旬,眼见酷暑退去,秋日将至,早晚已微有凉意。
可还是热。
白日积攒的热量好似都囤在地皮子下面,混着大日头,不断往上返,人站在外头,活像被一只上下齐开火的烤炉烘烤一般,不多时就皮肉紧痛起来。
晚间师雁行回家时,能明显看到街上行人多了不少,尤以穿长袍的读书人为众。
另有不少穿金戴银的富贵人家,对着那些读书人两眼放光,眼见着是要榜下捉婿的。
胡三娘子便笑道:“说到乡试,今年柴老爷也要下场哩!”
生意好了,不缺钱了,如今师雁行的夏衫全都换成丝绸,柔软贴肤,触骨生凉。
她半靠在车厢内,右手擎着团扇,鱼戏荷叶织花罗的袖子松松滑落,露出一截细细的手腕。
脚下放着冰盆,大块坚冰幽幽放着凉气,十分惬意。
听到柴老爷三个字,师雁行摇扇子的动作顿了顿,轻笑出声,片刻后才又动起来。
“是呢。”
听见她的笑声,胡三娘子才继续道:“柴老爷举止豁达,又聪慧机敏,想必是必中的。”
说着,有意无意去瞥师雁行,“说不得要有人如眼前一般,想要榜下捉婿……”
师雁行挑了挑眉,慢吞吞道:“你这个月奖金没了。”
叽叽歪歪敲什么边鼓!
胡三娘子:“……”
她挠了挠头,眼巴巴看天,就……有点后悔。
柴老爷好是好,可不如银子好!
可话说回来,柴老爷跟自家掌柜的确实蛮般配,难得瞧着双方也不似全无情意……
可一想到逝去的奖金,胡三娘子仍止不住有些胸闷气短,眉眼都耷拉了。
胡三娘子的话,到底在师雁行心里存了影儿,到家下车后,她下意识瞧了今儿当值的门子一眼。
那女人不解,“掌柜的?”
您想说啥?
胡三娘子恨其不争地啧了声,“今儿也没有书信么?”
那女人恍然大悟道:“没有!”
师雁行:“……我又没问!”
说着,转身进屋去了。
胡三娘子就在后面笑嘻嘻摇头,门子追着问,胡三娘子故作神秘道:“这个问题价值一个月奖金,问么?”
对方一听,立刻向后跳出去几步远,十分提防,脑袋恨不得摔成拨浪鼓。
“快走快走,你莫要害我!什么傻子会做这等交易!”
胡三娘子:“……”
傻子搁这儿呢!
几个大小姑娘在清点家具,打包库存,眼见着是要准备搬家的模样。
见师雁行回来,纷纷上前问好,又把新整理好的清单呈给她瞧。
师雁行略翻了几下,一目十行扫完。
“书房先不必动,倒是将卧房中替换下来的冬装和春衫找出来,挑个好天气通通气再收起来。别忘了加樟脑。”
这会儿都是棉麻丝毛等天然材质衣料,不耐穿,也不耐放,稍有疏忽就被虫蛀了,不留神不行。
领头的大丫头秋分应了,又亲自捧了一碗酸奶水果冰碗子过来。
“姑娘一日辛苦了,瞧又出了汗,快吃一碗解解暑气。”
如今师雁行越发忙碌,再浪费时间自己打理私生活难免得不偿失,便在去年委托周开又买了一批人。
江茴和鱼阵那边也留了几个,都是负责打点家里的,很舒服。
因急着干活用,年纪便不那么小,大多在十三岁左右。
这姑娘今年十四,曾用名秋分,也是打小卖到旁人家去的,十分尽力服侍。原本主人家说好了给她恩典,许她十八岁自己赎身。
秋分感激不已,每天都数着日子盼自由身。
谁承想,秋分越长越好,那家男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
秋分不愿意,反正后来就闹开了,也不知闹到什么样儿,主人家直接把秋分打了一顿发卖了。
去挑人的时候,师雁行一眼就看中了秋分,觉得这姑娘眼神坚毅,像有主意的,能担得起事儿。
秋分也愿意找个女东家。
两边说好了,前头两年秋分好好干,过两年若想出去了,师雁行就给她写放身契,也不用赎身银子。
秋分当场就给她磕了头。
来了之后更是直接喜极而泣。
新东家多好啊,从上到下,没一个男的!
师雁行去洗了手脸,又换了一套家常素面薄衫,往榻上一坐,这才觉得暑热渐渐离自己远去了。
都是正经天然纯牛奶,没有任何添加剂,洁白而浓稠,发酵成酸奶后越发浓郁,才凑近了就闻到一股酸甜清香。
ru白色的平面上倒了好些切碎的水果丁,剥了皮儿的肉葡萄、切成丁的红西瓜、大块的蜜桃肉,额外再狠狠浇一勺暗金色的杏子酱和一点儿乌梅碎,酸甜可口,奶香浓郁。
这是师雁行最喜欢的搭配。
水果别太早加,不然容易氧化,汁水也爱浸到酸奶里去,染了色就不好看了。
酸奶提前在冰盆里镇着,不要直接加冰,不然冷热交加,容易伤了肠胃。
忙碌了一日,舒舒服服往榻上一靠,酸奶水果往嘴里一塞,凉丝丝的顺着喉管游走,别提多惬意。
师雁行一口气吃了一碗,手臂半搭在窗框上,往院子里瞧了眼,指着廊下那株茶花道:“这花儿难为养活了,赶明儿问问房东肯不肯割爱,若肯的,正好一并带过去。”
秋分应了,上来接碗。
师雁行笑道:“得了,我这会儿没什么事,你们都外面歇着去吧。酸牛奶还有吗?有的话都分了吃了吧,这东西不耐放。”
秋分就笑起来,“自打跟了掌柜的,我们可享福了。”
若在以往,似牛ru这等好物,哪里是她们能沾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