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铺天,万云竞逐。
打斗流畅而盛大,即使是张行简早有预料,即使是张行简这样冷静自持到极致的人,他也要为此动容——
沈青梧从后护来,握着他的竹杖,带他迎战这批敌人。竹杖在张行简手中只是探路工具,在沈青梧这里,飞乱凌厉的招式,纷纷击飞四方敌人。
一个武功很强的人,即使带着一个梧武功很普通的人,也足以大战四方。
张行简能想到很多先提条件:例如说这些山匪武功很普通,例如沈青梧受过博容的指点与教导,例如沈青梧在她少年时就已靠着出色的天赋鹤立鸡群……
他给她想了无数理由,都不能阻止他在此时心中生起的怔忡与惊艳。
寒风猎猎,云袍纵扬,敌人的声音时远时近,沈青梧平稳的气息始终浮在张行简耳边。
他侧过脸时,也许因为距离过近,也许因为视力好了很多,他有一瞬,真的看清了她的面容,看清了她的眼睛——
明亮而淡漠的眼神,红色霞雾笼罩,乌黑发丝拂过唇角。
张行简被她握着的手倏地发麻,心跳声剧烈得他难以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普通打斗。
他确实因这女子的英秀好胜,而短短折服一瞬。
这场打斗并没有持续太多时间。
沈青梧shā • rén不眨眼,她不打算隐瞒自己身份后,也没有再面对敌人作出惊吓状。她甚至有意让张行简看清她的本质:
她就是这么能打,就是这么不在乎别人的生死,就是挥手间便有shā • rén的力量。
血腥味在空气中浓郁起来,黄昏的光落下天帷,张行简的竹杖被松开了。
他不受控地转身,与自己身后的高挑娘子四目相对。
他确确实实在这一瞬,看清了她的脸。
张行简喉结动了动,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僵硬着手臂,拼尽全力控制自己所有不合时宜的被吸引。
黄昏下,清隽风雅的年轻郎君低头,拱手向她说客套话:“沈将军……”
沈青梧没有等他把套话说完。
她刚杀完敌,身上的血性尚未退散。她锐利的目光向张行简刺来,那看猎物的眼神、过亮的眸光,让张行简周身发麻,半晌怔忡。
沈青梧抬手,劈晕了他。
张行简再次醒来,眼前只看到一片漆黑。他试图动手脚,手脚上本就未摘下的锁链哐哐作响,他稍微一动,身子便被控住。
张行简伸手去摸,察觉手腕上的铐链被布条绑着。他起身不得,但估摸脚上也如此。
张行简睡在一张床上,胸前的伤隐隐作痛,手脚皆有伤,眼睛被布条蒙住,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一种消磨人、足以逼疯人的方式。
张行简意识到,他应该被沈青梧“囚禁”了。
他吃惊了一下,便淡然接受这种现状:沈青梧的性情,他本就有些了解。她做出这种事不奇怪,他要忙自己的事,要沈青梧不影响自己,他必须得和这个娘子过招。
躲是躲不掉的。
博容既然召不回沈青梧,张行简只能自己来。
张行简在黑暗中安静地待了许久,他听到了一声笑。
属于沈青梧。
沈青梧声音慢慢响起:“不愧是你,张行简。”
沈青梧从未离开这个屋子。
俊美的郎君被绑在床上行动不得,她便坐在屋子的幽静角落里欣赏他醒来那一瞬会有的神态。
她总是想看到月亮被污,看到月亮不再像个月亮的样子。
但是张行简发现他所处处境后,他只是安静地等待,不恼不气。可是沈青梧断定,他绝不会甘于这种现状,他必然一直在思考。
果真,听到她声音,床上那被绑的青年缓缓侧过脸,朝向她。
濛濛日光从外照入,落在他如玉面容、眼上白纱。
他声音温静安然:“沈将军想对在下做什么?”
沈青梧冷漠:“照顾你。”
张行简微微笑:“如此照顾吗?”
沈青梧回以笑容:“给你治眼睛,大夫说见不得强光,所以蒙眼;
“你是朝廷钦犯,在流放途中逃跑,罪大恶极,满天下都是通缉你的指令,给你手脚绑住,是为了让你不离开这个安全的地方;
“你劳碌数日,身上的伤久未处理,恐怕落下病根。于是要给你吃药,治病。”
沈青梧慢悠悠:“我哪里做得不对?”
张行简:“在下感激沈将军救命之恩。只是将军需要什么可以明说,何必如此折辱在下?”
沈青梧道:“我救你三次,我要你以身相许。”
张行简静了一会儿。
他说:“先前的阿无……”
沈青梧:“是我。”
她嘲讽:“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如今又装什么。
床榻上的青年如一缕月光般幽静,听着她隐含暴戾焦躁的话,他手腕轻轻动了下。
张行简平静地说:“不可。”
沈青梧瞬间听懂他的话题转移到了哪里:“若我偏要呢?”
张行简:“将军该懂不强人所难的道理。你我各有所求,何必互相折磨?”
沈青梧:“不折磨。”
她在他看不到的那片黑暗中站起来,目中光幽幽亮。
她说:“那我们就试一试。”
张行简温声:“你会失败。”
张行简:“沈将军,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沈青梧瞬间靠近,俯下身掐住他下巴,手劲在他雪白的肌肤上压出红痕。
沈青梧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得不到你,我才要后悔。”
他越是如此温和到近乎无情地说出这样话,其实越吸引沈青梧。她被张行简困住,本就是因他的难以折服,因他的既随便、又不随便。
谁不是庸人呢?
沈青梧那漫长的假期,本就是为了平心中执念而来。
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身;想得到他的心,先要得到他的身。
沈青梧便开始精读那从市面上买回来的才子佳人的话本。
她对腻腻歪歪的过程全不感兴趣,话本中柔弱的女主人公也不适合她。她想当然地代入男子的视觉,想当然地要模仿那话本中霸道任性的郎君,学着他们如何折服那些娇生惯养、柔弱不堪的仙子一样的美人。
沈青梧并非完全哄骗张行简。
朝廷的通缉令不假。
沈青梧利用自己将军的职务,轻松租下了一个新的院落。
她每日出门买菜买药,这街上的邻居,很快知道她有一位羸弱的“病美人”夫君。没人见过那位郎君的真容,但是被沈青梧请来给郎君看病的大夫,出门后跟所有人保证——
“沈娘子的夫君,俊得跟天上仙人似的。”
但上天如此公平。
拥有那般相貌的郎君,却总是病恹恹的,看病过程中一直浅咳。沈娘子站在那郎君身后,那郎君每有动作,都会被沈娘子捕捉。
沈青梧贴着张行简的耳,轻声问:“夫君,你要什么?我为你去取。”
大夫看不到沈青梧手搭在张行简肩上,看似亲昵,实则随时可出杀招。大夫也看不出张行简的安然微笑乃是出于何等强大的心性,顶着沈青梧的威胁,张行简仍能和颜悦色,感谢大夫来看病。
张行简何止胸口有伤,他手腕脚踝都在狱中被弄出了很多伤。沈青梧这次有大把的时间,帮他解决掉他身上这些隐疾。
然而沈青梧依然不肯让张行简好全。
沈青梧打算用攻身术,来攻他的心。
那话本中的年轻娘子往往与郎君们睡过几次,不管先前多么抗拒,总是在之后被郎君的身体折服,被郎君的一心呵护折服。那话本中的郎君能做到的事,如此简单,沈青梧自认自己也可以。
她的假期整整半年,她有很长时间来试探方式。
张行简不怎么与沈青梧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