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被遮了一半,指间的酒盅转正,赵衡意眼中的冷意渐渐消融。
王府属官兰生谷躬身而入,在赵衡意的侧边低声回禀道:“殿下,两侧河岸以及州桥之上皆有皇城司的逻卒,约有百人。”
赵衡意微微点头,身子愈发向后靠去,显是早已预知。
凭栏赏月的青年转过身来,往身背后的州桥一指,眉目间的不解与惊异交叠。
“方才可瞧见了?有一位绝色的小娘子,在州桥上向我挥手——我同她平生第一次相见……”
赵衡意一言不发,只将斟满的酒盅一饮而尽,再抬睫时,眼尾就多了些清浅的笑。
他不说话,方才正依着窗子的另一名青年却往榻上盘腿一坐,甚是不满。
“只瞧了一半,竹帘子就被这没眼色的给拉下去了。”他是代国公潘俊的次子,双名清樵,最是不耐烦的一个,只自斟自饮道,“月下温柔,水边明秀……倒是担得起绝色二字。”
方才那眉间惊异的男子更是按捺不住,闻听此言奔出舱外,再往身后州桥看去,但见桥上一轮明月清绝,照天的灯火下,哪里还有方才那位小娘子的踪迹。
他是云州观察使杨汉臣的幼子杨云开,年纪不过十八岁,是个跳脱的脾性,此刻一时痴迷,这便叫人停船,想要跳上岸去搜寻,却被潘清樵按下了。
“离这里不远处,就是教坊,这般形容气度的女子,绝不可能籍籍无名,出自教坊也未可知。你爹爹是宣徽院北院使,哪一日借着名头去瞧一瞧,也许就找到了。”
杨云开失魂落魄地坐下了,摇着头说道:“虽在月色下瞧得不真切,可她的穿着打扮素净,眉眼顾盼时天真明稚,绝不像是教坊女子。”
二人正说着,赵衡意那边却响起了酒盅落地之声,因地上铺有地衣,酒盅不至于碎裂,却也发出了沉闷一声响。
杨云开正沉浸在方才那一眼惊艳里,猛一听得这响动,立时回了神,探询一眼看过去。
但见郑王殿下平静无声地看着他二人,良久方才清咳一声,将视线转向船舱外。
“靠岸。”
潘清樵、杨开云与郑王殿下这些年走的颇近,自是知道他的性情,今晚本是要在王府吃酒,哪知郑王殿下却起了乘舟赏月的兴致,这会儿画舫不过驶行一盏茶的功夫,就要靠岸?
这厢画舫靠了岸,兰生谷不知殿下何意,只低声问道:“殿下,可是要上岸走走?”
赵衡意不置可否,站起身出了船舱,凭栏往东岸看去。
这一带仍是州桥,夜市的灯火照天,行人如织,往那最喧嚣处看去,是州桥最大的酒楼瓦舍“遇仙楼”。
兰生谷觑见殿下的视线在“遇仙楼”三字之上,这便低声道:“这是州桥最热闹的酒楼,后头还有瓦舍……”
他拿不准殿下什么意思,毕竟这么些年来,殿下明面上只醉心钧瓷书画,从不涉足酒楼瓦舍,今日竟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对东京城夜间的热闹起了好奇?
赵衡意点了点头,提脚下船,踏上岸边石阶的那一刻,忽然伸手,从王府侍卫的背上取下弓箭,旋即往岸边深暗处she一箭。
周遭人皆吃了一惊,纷纷往深暗处看去,下一刻便有一人自深暗处的树后走出,身着皇城司的劲装,眉目之间略有尴尬之色。
“殿下好身手。”
此人名叫陆浚,是皇城司探事司的亲事官,此时被郑王殿下抓了包,不免心下慌乱。
赵衡意手里的弓箭被接下,他负手而站,冷冷一眼看过去。
“本王只道岸边有什么在动,不曾想是皇城司在办案。”他的嗓音不疾不徐,语声里的冷意却令陆浚寒彻肌骨,“当年在天波门,本王曾留你一命,忘记了?”
提起当年事,陆浚头皮一阵发麻。
三年多年,郑王殿下千里回京奔丧,却在天波门受阻,险些就此丧生,偏这郑王赵衡意意志惊人,竟在绝命一线时奋起反击,一□□中陆浚的左肩。
他低垂下的脸面越发赤红,良久才唯诺称是,“臣不过是依例巡查,方才突发内急,才往岸边去了……还请殿下恕罪。”
赵衡意哦了一声,并不打算多言,只往岸上而去。
陆浚吓得出了一声冷汗,踮脚看去,但见郑王殿下从清寒的月色下走出去,踏进了繁华靡丽的烟火里。
他方才松了一口气,只在原地站着琢磨。
当年夺位风云,使得郑王殿下的身份愈发特殊。
陛下暗中忌惮,令数百逻卒常年追踪郑王的形迹,这事在这几年早已是心照不宣,也不知今夜是怎么了,郑王殿下竟如此明目张胆,拿弓箭she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