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赵玉珠逃也似的跨出薛府大门。
就见姐姐赵玉露坐在路边马车里,笑盈盈地透过窗口向她招手:“妹妹,快上来,学这么久乏了吧?我带你去小吃街散散心。”
赵玉珠最是个贪嘴的,买个冰糖葫芦啊,豆腐串的,往嘴里一塞,光是想象就别提多美味了。
难得,这些日子出嫁的姐姐都住在娘家,能陪伴她。
赵玉珠立马活了过来,欢欢喜喜跳上车,亲亲热热歪靠在姐姐肩头。
“今日怎样,看你出门时神色不安,莫非他待你太过严苛了?”马车里,赵玉露贴耳笑问。
“谁啊?”赵玉珠装傻。
心头却是一通打鼓。
真要命,才刚犯了个蠢逃出来,又被姐姐逼问。
“好了,你不愿说,我便不问。”
赵玉露捧起妹妹光滑如玉的手,换个话题:“听闻薛妖成功破获一起紧急军事大案,还顺藤摸瓜,一窝端掉瓦剌细作的老巢,摧毁了他们几十个秘密联络站。”
赵玉露满眼的骄傲:“圣上嘉许他连升两级,年纪轻轻就是正五品了呢。你的未婚夫,当真是未来可期。”
“哦。”这一点,赵玉珠内心也蛮骄傲的,这一世因着她的缘故,已悄然改变了身边人的命运。
譬如薛妖,这一世没放跑瓦剌细作,截获了《西北勘舆图》,还一网下去捕住了好些大鱼,早早地升了正五品千户。
又譬如姐姐,这一世应该能成功摆脱掉傅小蝶,兴许能和姐夫一直和和美美过一生了。
想到这些,赵玉珠双眸里迸射出亮光。
觉得自己的重生,很值!
赵玉露显然误会了妹妹眼底的亮光,以为妹妹终于对薛妖上心了,不再排斥嫁他,欢欢喜喜拉着妹妹去逛小吃店。
当地黑芝麻烤饼,当地小葱拌豆腐,当地酱浇豆腐脑……
赵玉珠吃得大快朵颐。
末了,又要了一碗甘州拉面……
“真香啊,是儿时的味道!”
赵玉珠小脸凑近热腾腾的面碗,先吸一阵碗里的红辣油香气,再美滋滋地吸溜一口甘州拉面,充分咀嚼,享受甘州拉面特有的劲道。
还不忘催促姐姐快吃。
赵玉露见妹妹吃得一嘴红油,抿唇一笑,像照顾一个三四岁的孩子,靠过去用帕子拭去妹妹唇边的红油。
赵玉露疑惑笑道:“妹妹怎的改性子了,放着以前最爱的京城、杭州名贵小吃不要,专挑本地的了?”
赵玉珠嚼着拉面笑了,离乡背井,好不容易重生归来,当然最贪恋儿时本地的味道啦。
只是没法跟姐姐明说。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出嫁后的姐姐……手头不宽裕,那些外地名贵小吃价格不菲。
赵玉珠懂事地心疼姐姐。
吃饱喝足,已近中午。
开开心心回府的路上,突然,马车停了——
外头齐齐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珠珠,是你在上头吗?”
赵玉珠眼底的亮光暗去,挑开窗帘一瞧,外头果然站着知州大人的两个千金,一个叫孟古筝,一个叫孟古琴。
“露露姐姐也在呀,碰上你们真好,我们府上的马车坏了,我们还想着去金银街呢。”姐姐孟古筝率先开口。
妹妹孟古琴则不等主人邀请,撩起裙摆就跳上了马车。
这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赵玉珠都想扶额鄙视了。
呃,这就是上一世赵玉珠无比珍视的两个闺蜜,上一世还把她们这种“没规矩”当“豪爽”来着。
“马车坏了?那快进来吧。”赵玉露热情周到,连忙起身,亲自给她们姐妹撩起车帘,邀请她们同坐。
赵玉珠没起身,也没挪窝,甚至连假笑都没挂一个。
内心一阵腹诽,上回她们几个来府上找她,推病没见,这回还是偶遇了。
孟古琴、孟古筝两姐妹,冲进来就将赵玉珠左右两边的主位全霸占了,只给赵玉露这个主人留了个临窗的侧位。
这是反客为主了!
赵玉露笑了笑,不当回事,好脾气的落座侧位。
“珠珠,听说你未婚夫升官啦,正五品了,真真是穷小子也翻身了。日后嫁了他,也不用吃糠咽菜了。”孟古筝一脸笑。
“谁说的,都说骨子里的劣根性难改,以前穷得流落街头,富了也会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珠珠,你还是继续想法子退亲的好,免得跟了薛妖一辈子闹心。”孟古琴瘪瘪嘴,“反正我是看不上这种穷小子。”
正在这时,车窗外急急掠过一声“头儿,等我……”
窗帘被凛冽的寒风撩起一角,一道黑锦衣的身影快速掠过,是陈南打马而过。
陈南嘴里的“头儿”,显然是……薛妖。
赵玉珠一阵脑壳疼,背后说人,还被正主给逮个正着。
这多尴尬啊。
赵玉露用帕子掩嘴,斜一眼赵玉珠。
赵玉珠:……
呃,她以前交的确实是损友。
偏生孟古琴两姐妹,得罪了人还不自知,还在喋喋不休。
赵玉珠从准备带回府的食盒里,捡了两块点心,不由分说塞进她们嘴里堵住,才终于耳根子清静了。
可没清静多久。
点心吃光的时候,又聒噪上了。
“露露姐姐,你怎的这身打扮?”
好家伙,孟古筝将话题转到了赵玉露身上。
赵玉露瞅瞅自己,一身绯色袄裙干净整洁,没什么不妥啊。
“这都是两年前的样式了,早过时了,露露姐姐也不裁上几套新衣裳。看吧,我说的没错吧,嫁了穷酸汉子,再金尊玉贵的姑娘也会跟着受穷的。”
孟古琴一脸得意,用眼前事实佐证了先头的话。
赵玉露有涵养地浅笑,并不接话。
赵玉珠怕姐姐尴尬,正要说点什么……
却见孟古筝又抢着笑道:“这很正常,我没记错的话,姐夫好像入仕五年,还只是个七品小知县。喏,就是前阵子‘窝藏瓦剌细作’的那个怀远县知县……”
赵玉露立马打断,正色纠正道:“不是窝藏,是那个瓦剌细作,恰巧流窜到怀远县境内了。孟姑娘还请注意措辞。”
赵玉露很是维护夫君。
赵玉珠力挺姐姐,冲她们不高兴道:“就是,你俩不知情,就别乱讲话。”
孟古琴撇撇嘴:“那你姐夫坐了五年知县,一直没挪窝,还只是个不入流的七品,这句话总没错吧?”
赵玉珠白她一眼:“你爹爹之前十年没挪窝,你们家日子不也过得好好的?”讽刺谁呀?
“那是之前,现在我们爹爹可是有了太子做靠山,都升任正五品的知州了!”孟古琴一脸嘚瑟。
孟古筝也帮腔:“就是!不像你姐夫,太子压根没看上他,只能憋憋屈屈继续蹲在老窝里。”
赵玉珠真想狠狠给以前的自己扇几巴掌,这结交的都是些什么损友呀。
她们爹爹给凌梓云行贿,巴结上了太子,才补了知州的缺。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话不投机半句多,赵玉珠直接喊停马车,拿鸡毛掸子将她俩毫不客气地轰下去。
“赵玉珠,你?”孟古琴一跤跌在地上,气呼呼的。
“你以为你是谁?轰的就是你!”赵玉珠一甩车帘,催车夫快走。
反正拐个弯,就抵达她们的目的地了。
“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马车内只剩下两姐妹了,赵玉珠小心翼翼赔不是。
“傻妹妹,为何要生气?你姐夫为官正直清廉,事事以民为先,是所有官员的榜样,我以他为傲,我腰杆子挺得直直的。何必与不相干的人生闲气。”
赵玉露提起夫君,满眼迸射出晶光,一脸傲娇。
赵玉珠也笑了。
是呢,姐夫方珏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上一世,在为官上一直风评不错,也一直是姐姐的骄傲。
若不是中途杀出个傅小蝶,姐姐兴许会一直骄傲下去吧……
傅小蝶,牵涉到了细作大案,兴许要斩首了吧?
正想着呢,马车路过金银街的天字号首饰铺,赵玉珠连忙喊停:“姐姐,我要买几样首饰。”
妹妹正当妙龄,哪有不爱花啊粉儿的,赵玉露乐意宠着妹妹,便笑着应下了。
赵玉珠偷偷瞅眼姐姐发髻上过时的簪子,以及身上过时的衣料,心底偷着疼。
出嫁不过三年,姐姐带去的嫁妆,大半都补贴在宁远县的贫民身上了。
姐夫的好官声,至少有一半,是姐姐这个知县夫人的功劳。
姐姐明明只大三岁,正是青葱水嫩爱美的年纪,却因嫁了一贫如洗的姐夫,婚后过上了紧衣缩食的拮据日子。
姐姐一代将军府贵女,终究是“扶了贫”,再回不到出嫁前的优渥日子。
虽说姐姐甘之如饴,但赵玉珠就是心疼。
上一世,便是看够了姐姐“受穷”,她才会那般排斥下嫁薛妖吧,一次次闹退亲。
思及上一世,赵玉珠连忙打住。
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她赵玉珠会给家人改命,姐姐也会过上优渥的好日子。
眼下的第一个小任务,便是给姐姐添些时兴首饰和衣裙。
赵玉珠不缺钱,打小爹娘更宠爱她,给的零用钱也多,是个小富婆。
“走。”赵玉珠欢欢喜喜拉着姐姐一块下车。
隔了一世,再次眺望甘州城内最繁华的金银街,赵玉珠只觉上苍待她太好了,居然让她带着上一世记忆,重新来过。
赵玉珠张开双臂,让街头的风穿过耳畔,让街头的白雪扑簌簌落在脸上、肩上、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