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妯娌面前被婆婆扒了脸面,心虚加气急败坏,黄氏捡起地上的一根柴枝就往儿子身上招呼,这回真是打狠了,拴柱身上的棉袄都裂开了,他在屋里乱蹿,黄氏也跟着他跑,把灶屋弄得一团乱。
张玉寒早几年就跟这个大嫂相见两厌,却很少和她较口头长短,此时烦得不得了,极为不客气道:“嫂子在我这里逞威风呢,我媳妇在做馒头,你们在这里乱跑一回,馒头上都得落灰,你叫我们过年怎么吃。”
黄氏:“我就是想让这小子吃个教训,知道什么话不能胡说——”
“嫂子你也别说这话,你打儿子不就是为了证明你没说我们坏话。这事想弄明白也简单,咱们村里跟你相熟的就那几个,信不信我转一圈,不用半个时辰就能问明白。咱们在家里就别那套虚头巴脑的,说半天不就是出去问几句话的事吗?”
张玉寒是个混不吝的,真做得出来挨家挨户打听的事情。黄氏做贼心虚,也不敢让他去问,喏喏的不敢出声。
唐氏忍了大半刻钟,这会儿黑着脸道:“还不快带拴柱回去,打贼也没你这么狠的,拴柱还是不是你亲生的。”唐氏不大愿意打这圆场,可她虽然偏心小儿子,却不愿意看着两房完全离心,这会儿才捏着鼻子出面说了句话。
有婆婆给的台阶下,黄氏到底松口气,却没想她站起来后突然晕眩了一下。罗美娘站在旁边正好扶她一把。
她心道,农家妇人平日惯做粗活,跑几步不至于累成这样吧。
唐氏瞧了两眼,突然觉得不对劲:“老大家的,你上回癸水什么时候来的?”
黄氏下意识伸手摸摸肚子,接着才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唐氏看她这样气都没了,就没有这种糊涂娘,自己怀没怀都不知道:“待会让老大带你去镇上瞧瞧大夫。”看这样,十有八成是又怀上了,儿媳妇有孕她当然是高兴的,添丁进口搁哪家都是喜事。
只是黄氏才大大得罪了她,唐氏一想到接下来几个月不仅要给她补身子,还要分担她手上的活计,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怎么装都装不出一个高兴的样儿来。
因着黄氏疑似有孕这一出,隔壁院里过来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只张红果主动留下来要给罗美娘帮忙。
有小姑子在,罗美娘就把张玉寒打发回正屋。
张红果是个颇为朴实的农家姑娘,一边切面剂,一边道:“大嫂每回怀孩子,累死累活的都是我,好不容易不用给狗蛋洗尿布,没想又有一个侄子出来了。”
她才十二岁,以前家里轻巧的活计都是她的,黄氏这一怀上受不得累,她就要顶上当个大人用。
黄氏平日对她好就算了,可这个嫂子平时抠门得厉害,自打分家之后,就连家里的盐也要锁起来,对她别提多刻薄了。
张红果又叹了一口气,羡慕地看向罗美娘。
黄氏在外头说的闲话她也听过。
村里这么多小姑子,过得最好的就是这位二嫂。出嫁时爹娘当家,嫂子又大度,一半家财给小姑子陪嫁,眼睛都不眨一下,平日罗嫂子还时不时给小姑子送好吃好喝的,日子过得比别人好太多,不就得招别人说闲话吗。
罗美娘没说话。每家有每家的过法,罗家当年那苦日子,也跟吃黄莲似的,她当时还不到桌子高,拿比她胳膊还长的水瓢给菜地浇水,每日还要喂鸡扫地擦桌子,提什么意见都被李氏罗富贵当耳边风,那可不只是身累,还有心累。
农家就是这样,小孩子也得干活,比起男孩,女孩还要更累些。
罗美娘看着馒头上了蒸屉,把昨日做的叉烧肉拿出来。
张红果一口下去就馋死了,她打小就习惯干活,不过就是这么一说,也没想到嫂子会把这么好吃的叉烧肉给她吃。
吃完叉烧肉,她不忘漱口清掉肉味,然后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午饭后,罗美娘精神不好,张玉寒还以为她是看黄氏有孕羡慕了……这个他就没法了,张玉寒不大想生,至少现阶段他还没把日子过明白,不想来个孩子拖后腿。
罗美娘看他坐着眼都发直,就推他一下:“想什么呢?”
“在想拴柱和狗蛋要是我儿子,为点吃的打起来,我非把他腿打断。”
罗美娘意外地看着他,张玉寒以为媳妇没明白他的意思,就道:“我在聂先生的私塾里,也有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从来就不打架。你说读书识字上,村里的孩子没条件,比不过外面的孩子没得说,可其他的不都是看父母怎么教吗。大嫂之前还为着拴柱要分家,这会儿怎么就不知道教好孩子了?”
放在之前,他虽看自家嫂子不顺眼,却不会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可他在聂家这两个月长了不少见识,看待子侄的标准也比以前高不少,刚才看到俩小子为一口吃的打架,当时还不觉得,这会儿就觉得忒丢脸了。
见张玉寒一幅不高兴的模样,难得他能想到这种问题,罗美娘心里慢慢有个主意,道:“饿着肚子说空话谁都会,不缺肉吃才能不为肉打架。外头能送孩子去私塾的,隔个几日桌上也总能有个荤腥,咱们村里的孩子就没这条件了。说到底都是当父母的没本事,要是那猪肉脯,拴柱在家里都吃腻了,看他还会不会多看一眼。”
罗美娘说到这里,就没继续说了。有些事情,她说多了,不见得有用,他也不见得就喜欢听。就这样点到即止就好了。
张玉寒方才能怼得嫂子无话可说,这会儿自己却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