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金月姬躺在病床上,早已没有半点昔日的精神鹤唳,奄奄一息,虚弱无力,就连抬手都有些困难。
“秉昆~~~”
“他还是不肯来吗?”
看着坐在床头两边的郝冬梅,金月姬有气无力的问道。
郝冬梅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无奈。
如今已然四十大几的郝冬梅,因为没生过孩子,保养的还算不错,稍加修饰,瞧着倒像个三十多岁的美妇人。
可保养的再好又有何用,看着躺在病床上虚弱无力的金月姬,郝冬梅只觉得悲从中来,一股无力感充斥全身,眼底的泪水,怎么也遏制不住。
“妈!冬梅!”忽然,病房被推开。
“秉义!”郝冬梅惊喜的道:“你回来了?刚到的?”
“刚下火车就先过来了!”周秉义快步走到病床前,把手里的公文皮包一放,就着急的问:“妈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郝冬梅眼眶中噙着的泪水又忍不住搭打起了转转。
“妈的情况不好······”
“冬梅!”郝冬梅话刚说两句,就被金月姬给打断了,只见躺在病床上的金月姬冲着周秉义露出個慈祥和蔼的笑容,问道:“秉义啊,你这趟去事儿都办妥了?”
周秉义道:“妈!您放心,已经谈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金月姬松了口气:“你的工作,关系到整个军工厂的前途命运,涉及到军工厂上万职工的未来,可不能有半点马虎。”
“我知道妈,你放心,这次的事儿都已经办妥了。”
金月姬对军工厂还是蛮关心的,主要是周秉义现在是军工厂的书记,和军工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这个位置,还是金月姬动用郝家的关系把周秉义给推上去的。
郝冬梅只是个医生,还是个妇科医生,郝家关系网络,也就只有周秉义能继承了,可要是周秉义自己不争气的话,那就算有郝家的余荫庇佑,那也没什么用。
眼下军工厂的事情,就是对周秉义最大的一个考验。
成则飞天化龙,腾飞九天,要是失败的话,那周秉义的仕途,这辈子也算是走到头了。
等待他的结果,就是调回像先前的战略发展研究室一样的清水衙门,无权无势,安心养老。
和周秉义谈了一会儿军工厂的事,周秉义回答的井井有条,有理有据,让金月姬颇为满意。
看着难掩悲戚的两口子,金月姬劝道:“你们也不用伤心,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而且我都这把年纪了,也活够了。”
金月姬自己倒是颇为坦然。
郝冬梅再也克制不住,抓着金月姬的手,带着哭腔:“妈!你别这么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金月姬释然一笑,反过来安慰郝冬梅:“好了,都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
“我在妈面前永远都是孩子。”
看着郝冬梅,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金月姬嘴角上扬,露出微笑,随即看向周秉义:“秉义啊,妈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妈!”周秉义立马一副受宠若惊的惊慌模样:“您别这么说。”
“哎!”金月姬叹了口气,懊悔的道:“老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人呐,还真是越到最后反而越是清醒,我这辈子有许多遗憾,也做过许多措施,可临了临了,心里唯一放不下的疙瘩,就是你弟弟和郑娟的事儿。”
“是我私心过甚,太过偏执,还一意孤行,才害得你们兄弟之间关系越来越恶劣。”
“妈!你说这些干嘛,这都过去了。”郝冬梅擦去眼角的泪水,安慰着金月姬道。
“是啊妈,都过去了,我和秉昆也已经冰释前嫌了。”周秉义心里清楚,虽然王重已经接受了他的道歉,可两人的关系,却再难回到从前。
金月姬却摇了摇头,自嘲一笑:“过不去的,要是真的过去了,秉昆也不会连见我一面也不愿意。”
“我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当着他们两口子的面,亲自给他们两口子道个歉。”金月姬由衷的道。
“妈,您别说了,我这去把秉昆找过来!”因为这事儿,周秉义在王重处不知碰了多少次壁,任凭他怎么苦口婆心的劝,王重却始终不肯松口,而且态度异常坚定。
“算了!还是算了吧!”金月姬道:“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大家各过各的,互不打扰。”
话虽如此,可金月姬的眼睛里却写满了遗憾。
见此情形,周秉义和郝冬梅对视一眼。
两口子借口走到病房外,周秉义担心的询问金月姬的情况。
郝冬梅神色悲戚!眼中噙着的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高老说妈的时间不多了,可能……就这一阵子了,让我们可以提前准备……准备……”
看着泪如雨下的郝冬梅,周秉义只觉得心里一阵揪痛,伸手就把发妻搂入怀中,没有出言安慰,因为周秉义明白,现在这种情况下,一个能让郝冬梅温暖的怀抱,一个能让郝冬梅依靠的肩膀,胜过千言万语。
“你先回去洗个澡睡一觉,把精神给养足了,妈这边有我看着呢。”低声啜泣了一会儿,心里的委屈和不舒服也发泄的差不多了,郝冬梅这才把头从周秉义的怀里抬起来,看着被自己的泪水打湿的了衣襟,心里涌出一股子淡淡的暖意,替周秉义理了理衣襟,仰头看着他,温柔的关切道。
周秉义眸光微闪,不知想到了什么,点头道:“好!正好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夏天不比冬天,夏天天热,容易出汗,捂得久了,身上容易有味儿,周秉义也没和郝冬梅推脱,两人都老夫老妻的了,彼此之间早已不仅仅限于爱情,自然不用来这些虚的。
周秉义赶回郝家,洗澡换了身衣服,眼瞅着时间差不多四点多了,刚想喊上司机,让司机开车把他送去王重家,忽然心中一动,脑海里冒出两个人影来。
便步行出了门,顺着园路走了一阵,来到一栋小楼前,透过窗户,看到屋里有人,便走上器摁响了门铃。
“秉义?”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周秉义,曲秀贞很是意外。
曲秀贞和马守常虽然跟金月姬关系不错,但也仅仅只限于不错,他们和金月姬不论是兴趣爱好还是性格都大不相同,偶尔聚聚还成,大部分时间,都没怎么打交道,平时在大院里见了,停下脚步,聊上几句,也就这样了。
“你啥时候回来的?去看金大姐了没?”一边说着话,曲秀贞还是一边把人带进屋里。
“今儿刚到的,一下火车就先去了医院。”
“老马,秉义来了!”马守常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电视上放着的是八三版的西游记。
听到曲秀贞的话,马守常抬头看了一眼:“秉义来了,快坐快坐!”打了个招呼,然后注意力迅速又回到了面前的电视上。
曲秀贞给周秉义倒了杯茶,笑着解释道:“这老头子,自打秉昆给家里装了电视,他就跟个小孩子似的,成天就知道看,前两天聪聪带着孩子们过来,这老头子竟然还好意思和小尾巴他们抢遥控器。”
周秉义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曲秀贞口中王重送的大屁股彩电,霓虹夏普的彩电,可不怎么便宜。
“我妈在家也喜欢看电视,现在门都不怎么出了。”周秉义口中的妈,是在光字片的李素华,老周家的电视机,自然也是王重买的,自打装了电视之后,光字片的街坊邻居们,李素华的那些老姐妹们,就天天带着孙子孙女们往老周家跑了。
“说起来我也有段时间没见着你妈了。”曲秀贞有些感慨,不过周聪经常带着小尾巴他们过来看她,对李素华的情况,曲秀贞倒也还算了解。
“你这特意跑一趟,是有啥事儿?”曲秀贞也没和周秉义绕来绕去,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这段时间,我不在吉春,岳母的事儿,多亏了您二位帮衬,不然冬梅一个人,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就想着过来感谢您二位,道一声谢。”
“嗨!和我们还说这些。”曲秀贞道:“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金大姐是我的老领导,也是我和老马的媒人。”
马守常也道:“我们也没干啥,就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儿,你别这么客气。”
又聊了几句,见周秉义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曲秀贞叹了口气,安慰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可你们也得保重身体,不能把自己给累坏了,要有什么莪和老马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言语一声。”
“曲书记,谢谢您!”
周秉义纠结着道:“眼下确实有件事儿想麻烦您。”
“是关于秉昆的。”
“和秉昆有关?”曲秀贞微微皱眉,看着周秉义有些不解。
周秉义道:“当初因为一些原因,导致秉昆和郑娟两口子对岳母生了芥蒂,岳母对此一直心怀愧疚,想当面和他们两口子道个歉,可秉昆那人,性子太拗了,我找他多次,好说歹说,他就是不愿和岳母见面。”
“我这也是没了法子,这才想到了您!”
曲秀贞闻言叹了口气,虽然很想答应,可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秉义啊,不是我不想帮,只是这事儿,我怕是帮不了你。”
“你是秉昆的亲大哥,对他肯定比我们更了解,秉昆那小子要是倔起来,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去,我可没那本事能说动他。”
周秉义根本没想到,曲秀贞会想也不想的就这么拒绝,而且还这么直接。
“秉昆对您和马院长不是一直都很尊敬吗!”周秉义仍有些不大甘心。
“连你这个当大哥的都说不动他,更别说我们这两个跟他无亲无故的老家伙了,再说了,他对我们尊敬,那是因为当初我和老马帮过他一点小忙,秉昆呢,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些年来,才对我和老马这么尊敬,可秉昆念着我们当初那点小恩小惠,那是他这人厚道,我们老两口总不能腆着脸挟恩图报吧!”
“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曲秀贞说完就看着周秉义。
挟恩图报,曲秀贞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您说得对!”周秉义面色讪讪。
“是我有欠考虑了,那曲书记,您和马院长先坐,我就不打扰了,岳母那边就冬梅一个人看着,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赶紧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曲秀贞立马颇为严肃的道:“照顾金大姐虽然重要,但你们也要顾着自己身体,千万别太累了。”
“谢谢曲书记关心!”周秉义说着已经站了起来:“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和冬梅一起来拜访你们。”
送走了周秉义,马守常的眼睛还盯着电视,可嘴里却忽然冒出一句:“老曲,刚才你为啥拒绝他?”
曲秀贞给马守常的保温杯里续满热水,放到他跟前:“不拒绝咋办?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