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听起来只是康熙朝平平无奇的一个年份,但在这个年份是真正将九龙夺嫡的遮羞布撕开,露出手足、父子相残真相的年份。
因为没有身处九龙夺嫡之中,又一直尽力避开党争,果真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时间都算不清楚。
正在发愣,林茈玉耳边传来那拉氏小心翼翼的声音:“福晋,您怎么了?”
“没什么,这两年因为守孝不理外事,不知不觉二十七个月的孝期竟快满了。弘晫可还跟你说了什么?”
“这孩子向来没有算计,去年刚进宫时只顾着有人陪他玩,连小皇叔都敢请到府上来做客,可头几个月的新鲜劲过去,后头明显瞧着不如以往开心,最近几次回来更是小小年纪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妾实在不放心,才来跟福晋说。”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古今中外都适用。那拉氏细数弘晫自从进宫后发生的变化,越发觉得他从一个憨憨快乐的傻小子变成了半成熟的小大人。
虽然这是成长路上必经的一环,但还是会心疼。
林茈玉点点头:“爷还没回来,你先把弘晫送过来吧。宫里的事情咱们到底不如贝勒爷清楚,尤其这种事,也就贝勒爷是这样过来的,叫他们父子说说话。”
“多谢福晋。”
那拉氏回去后不到片刻,弘晫就被送过来。贝勒府的所有孩子都在正院住过,正院隔出来的小跨院就是专门给他们准备的,一个院子给小格格们,一个给小阿哥们,他们都是住惯了的。
只是就像那拉氏说的,弘晫不再是以前那个憨憨快乐的傻小子,进门没有跑过来甜甜地叫嫡额娘,而是在门口正儿八经行礼问候。
贝勒府长子,再如何规矩都是整齐的,他利利索索行了礼,林茈玉才招手:“你如今到了年纪,日日勤学,怎么回来还板着小脸?莫非是不想瞧见我和你额娘?”
皇孙们读书其实是可以每日出宫的,但要在放学之后,也就是说,他们要每天早上三点起床,才能保证五点上课时不会迟到,直到晚上六、七点写完功课出宫回家,再吃点心、洗漱休息等等,十点左右才能睡觉。
这个作息实在太不人道,尤其是对孩子,所以林茈玉和胤祐商量之后就决定让他住在宫里由戴佳氏照料,这样好歹早上能多睡半个时辰,晚上也能早点睡。
而这样做的缺点就是弘晫很少能回家,只有逢年过节或是很早完成功课,才能挤时间回家来住一晚,第二天还得早早回去。
今儿不是什么节日,但他回来了,或许是因为他想要回来,才特意早早完成功课。
听见林茈玉问话,他还扭捏了两下:“嫡额娘说笑,就是最近功课繁多,好不容易今天先生布置的功课容易,儿子就早早写完回来了。”
“你觉得先生布置的功课容易,是因为你变得厉害了,等日后你读了更多书明白更多道理,懂得更多知识,就会觉得先生讲的所有东西都很简单。”
“真的吗?”弘晫没憋住,抬起头露出亮晶晶的眼神。
“自然是真的,你在尚书房读书,每当你有了进步,先生不会告诉你吗?”
“没有。皇玛法说,皇子、皇孙读书不能夸奖,要经常批评才能进步。尚书房的师傅还说,太子伯伯小时候也是这样。”嘴角一撇,弘晫尽力把委屈收住。
林茈玉张嘴,想起对方是康熙,把喷人的话又收回去:“那是因为他们是师傅,正所谓‘教不严,师之惰’,但还有一句话老话,叫‘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前面这句我知道,后面是什么意思?”触及到知识盲区,弘晫眉头拧起。
“意思就是说,要张弛有度,才能长久。”这话不是林茈玉说的,而是从门口传过来。
弘晫转身:“阿玛,你回来了。”
胤祐大手按在他脑袋上:“你阿玛我都进了别的院子,被你嫡额娘命人叫回来,我还当是为什么,原来是为你。怎么,在宫里受委屈了?”
“也没有受委屈,就是不喜欢。”弘晫皱着鼻子吸溜两下,开始跟亲爹诉苦。
他觉得和宫中的堂兄们融入不到一起,但其实当年胤祐回宫才是真的跟兄弟们说不到一处。不过胤祐并没有打断他,而是安静听他说完,然后才将他抄过来。
“你如今比起我当初可是差远了,他们不理你,其实也不是坏事。当年……”
胤祐不是那种没带过孩子的人,也不是想怎么带孩子就怎么带孩子没人敢管的人,所以面对孩子的疑惑,他开始了长篇大论的引导。
林茈玉则出来叫人准备茶水点心端进去,顺便预备悄咪咪地给弘晫报个病假。
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人,谁能不理解学习的压力呢?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家长,她是很贴心的。
安排好吃、喝、用的东西,然后将正屋让给他们父子两个谈心,自己到偏室先睡为敬。第二天天没亮,就被掀了被子。
“你把爷从别的院子叫过来,然后将弘晫丢给爷,等爷哄好了他,你倒先睡着了。睡得可舒坦?”
“贝勒爷不必客气,我知道弘晫是爷的儿子,爷作为父亲有责任教导好他,正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林茈玉睁开眼瞟过来,瞬间将被子夺回,重新压好。
胤祐又把被子提溜起来:“好一个‘养不教,父之过’,那‘慈母多败儿’怎么说?要不是爷早早收拾齐整要送弘晫进宫,都不知道你给他报了病。”
“那自然是说贝勒爷你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不仅跟儿子谈心,还早起送儿子读书。不说全京城,就是放眼天下能做到这两点的父亲都屈指可数,贝勒爷果然是个好父亲。”林茈玉拽着被子角,试图抢回来,但抢不动。
“你少给爷戴高帽子,用对付弘晫的这一套来对付爷,你以为爷是他?”
“不敢,您不仅是屈指可数的好父亲,也是屈指可数的贝勒爷,几个人能跟您比?”
两人展开了一场被子之争,谁也不松手。
房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打开,“生病”的弘晫牵着弘曙走进来:“阿玛,额娘,弟弟他……”
话连半截都没说就看到屋里这一幕,有限的思考力被暂时卡住,弘晫的动作顿住。大概过了三秒钟,他两只手捂住弘曙的眼睛,强迫他转身:“阿玛和嫡额娘有事情要说,哥哥带你去找姐姐,然后我们吃早饭。”
屋内两人也愣住,没想到这兄弟俩进来。
林茈玉回过神立时松手,然后从床上下来:“雪容!”
对面胤祐手里还拽着被子,后退了两步才站稳,咬牙切齿:“爷早晚……”
话又没说完,雪容带着两个小丫头进来,服侍林茈玉穿衣。
天色已经亮了,胤祐又是穿着衣裳进来的,但凡正经人都不会往歪处想,所以两位小阿哥过来的时候外头的人并没有拦下。然而事实证明,歪并不是只有一处可歪。
弘晫压着弘曙跑了,吃过早饭也没敢回来,而是到那拉氏那边去,趁着没人悄悄告状:“阿玛欺负嫡额娘。”
那拉氏一怔,反应过来大怒:“乱说什么?谁跟你嚼舌根,该拉出去打死!”
“我今天早上看到阿玛抢嫡额娘的被子。”
“被子?”愣了两秒,那拉氏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松口气。“那是你阿玛在和福晋闹着玩,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我知道,所以才悄悄跟额娘说。”昨天才跟亲爹谈心,弘晫此时的亲爹滤镜八丈厚,嘀咕两句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趁着难得的“病假”在家里和姐姐、妹妹、弟弟玩了大半天,到傍晚才回宫,免得第二天天不亮就要折腾。
那拉氏等了两天,见宫里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才放下心,歇了晌午觉没什么事,便准备去看看正在上课的大格格和二格格。
从小院里出来,走过两道回廊是后花园,再过了后花园就是专门为小格格们上课准备的小筑,视野开阔风景正好,不仅能在这里学习读书、写字、刺绣等,还能品茶、插花陶冶情操,课间还能在花园里放松休息。
这段路不算短,但对精力旺盛的孩子们正好,那拉氏走到花园便坐下歇了会子,再起身却恍惚听见花丛中有动静。
“福晋简直是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