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州,东平镇,日头西斜,金光从遮蔽的乌云里露出丝丝缕缕。
虞桉数着手头上的银子,从京城逃出来一路匆忙,为了不留痕迹,她慌不择路,每到一个地方就换了车马或船只令行,途中顾不得心疼银子,只一心想着别让郑端止的人找到踪迹,就这样……银钱在不知不觉中流水似的花出去,等到了这东平镇,原本的一百两已经所剩无几,只余现在的四十五两了。
她有些肉疼的咬咬舌尖,这是她攒了三个月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啊……郑端止在她吃用上丁点不吝啬,但现银却是少见的,这些是她一点点攒起来的月银,本以为至少够她几年不愁吃穿,也足够她找个小地方安家,没想到如今只是路上的花费,就去了这么多。
她揉揉眉心,叹一声气,也怪她经验不足,胆子也小,不敢用那些便宜的车马,为了不出意外,路上只敢找那些家大业大靠谱的行家车马,三两七两的一下子就都花出去了。
拨拉一下这些银锭,她将目光投向枕边的一对翅蝶金钗,和一对玉翠耳环,这些是她逃出竺苑那日身上带的首饰,都是极好的品相,只是她不敢将它们当了或卖了,怕留下痕迹招来郑端止手下的人,现在也只能当做物件先拿着。
将几样东西收拢到袖袋里,她往脸上再抹些脂粉,她知道自己是长得好看的,从前在山里随爹娘住时,便听村子里的人说她生得一副好样貌。
不过那时她以为她只是在村子里长得算好些,若是放到外面的大镇子,甚至州府,应当也只是寻常人。
山里出去一趟不方便,来回一趟一整天的功夫就耗过去了,她很少出山,也不喜欢出山,所以不怎么清楚外面的情形。
后来被人找过来,进了京城,又被虞家人送进竺苑,她才缓慢明白,在京城这样的大地方里,她应该也算好看的。
虞桉眼睫扇了扇,掩下黯然的情绪,手上往腮边抹粉的力道不自觉重了些,当初虞家何必找着她呢,她宁愿永远待在那小山村过日子。
可他们要是不来找她,阿娘的病也就没钱治了……要不是阿娘和爹爹,当初四岁时她就被冻死在街上了。
想到爹娘,眼中的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怎么止也止不住。
她想他们了,她想回去,但要是回去,肯定会被郑端止的人找着的,他一定会派人回山前村。
眼睫很快被打湿,视线顷刻变模糊,她揪着手上的脂粉盒子,肩膀慢慢抖动。
好一会儿,她吸吸鼻子,抬手抹干眼角,顶着红红的鼻头和一张被泪水打花了的脸来到铜盆前,掬水洗净,重新再抹粉。
她得出去一趟,这些脂粉快用完了,得重新买,还得找人问问这里是哪,她一路乱逃,只知自己离京城已经有好些距离,但这里是哪里,她不清楚。
她得问明白,之后才好决定要往哪去,身上的银钱现在已经不多了。
确定脸上的脂粉够浓,虞桉揣好身上的银子,推门出去。
她住得这处客栈虽大,但她不敢保证房间里不会招贼,所以东西还是都揣在身上才能安心。
踩上楼梯,她靠着边沿往楼下去。
有小二领着新住客上楼安置,看见她,正在说话的几人诡异的变得很安静。
虞桉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一路上她因为这张浓墨重彩的脸受了好些嫌弃,那些人都以为她有病。
她故意往他们脸上多看了好些眼,见他们皱眉,她又变得好像识趣一样笨拙收回眼神,踩着楼梯继续往下走。
等她人走远了,几名书生仿佛才重新找回声音,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这人脸上是颜料坛子打翻了?”
其他人:……
虽然这样背后说人闲话不大好,但确实像极了打翻的颜料坛子,他们从来就没见过谁脸上能抹成这样的,她也不嫌堵得慌。
抹抹鼻子,端是看着都觉得呼吸不过来,仿佛那层东西就糊在自己脸上一样,立刻就要叫人窒息。
甩一甩脑袋,不行,不能再想了,其中一人催促前面的小二,“你刚刚说还有几间乙字房?”
“回客官,还有两间。”临近秋闱,距离府城很近的东平镇这几日十分热闹,客栈的生意也因此好的不行,就算每日有人退房,也能做到很快就爆满。
“行吧,我们都要了。”这已经是他们问得第三家客栈了,几人一路奔波,懒得再问,打算直接挤挤算了,反正明日就要往府城去。
“好嘞,客官您随我来。”
虞桉这时已经出了客栈,她辨别了下方向,选了一家脂粉铺子,先挑了脂粉。
脂粉铺的掌柜见到她眼皮直跳。
虞桉装作没看见,随意挑了几样常用的颜色,让她装好。
掌柜的默声给她放在一处纸包里包好,递过来时,见她手指细嫩青葱,脖子也修长白皙,脸上骨相看着也不差,想来怎么也该是个清秀美人,而不是现在这样五颜六色的唬得人没眼看。
到底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脂粉不是这么用的。”
虞桉笑笑,认真道:“我觉得这样好看。”
掌柜:……
哪里好看?夜里出来都能吓鬼了。
“算了算了,你当我没说。”她摆摆手,闭嘴。
瞧她人好像还不错,虞桉本来打算买完东西就走的脚步停住,朝她打听周边的情形。
她对各州府一点不熟悉,只从村里人嘴里听过周边镇县的事,再有就是他们口中顶顶好的京城,其余一概不知。
掌柜的对她的问题倒是不奇怪,近来秋闱,好些生人来了东平镇。
她细细和她说着,虞桉也细细听着,偶尔点一下脑袋,看似听得明白,实则心里早已晕乎。
这一个个地名听在耳里一个比一个陌生,她就跟听天书一样,脑中连个方位印象也没,足足一刻钟后,她抓住她话里最重要的一句——涿阳县是周边治下最安宁富庶的,那里有个好县令。
虞桉将涿阳记牢,第二日就找了当地最好的车马行,往涿阳去。
今日她没有抹粉,她脸上受不住连日的厚抹厚涂,通常都是一日浓妆一日帷帽这样换着来。
好在昨日她已经顶着那张五颜六色的脸去车马行问过一回,给那里的人留了印象,今日再着同色衣裳戴了帷帽过去,他们也只以为她不喜欢别人眼神里的异样,并没往别处想。
马车在官道上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