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去,王隽又恢复了往常的忙碌工作,下班回到家里,父母还是会催促他考虑结婚事宜。大约是怕他厌恶和反感,他们没有之前的强势,反而变得委婉许多,经常顾左右而言他。
每当这个时候,王隽总是沉默,他在思考一件事——
是否要去深城找季烟,是否要跟她摊牌,告诉她,他想和她就这么过一生。
可是随即他又意识到另外一个事实,一件他忽略了很久的事情。
经过那次深夜的不欢而散,季烟的控诉和眼泪历历在目,事实是现在并非他想与不想,而是季烟要与不要。
以他对季烟的了解,恐怕结果不会如他所愿。
正巧那段时间,他手上有好几个项目同时在进行,经常出差,他一边围着工作兜转,一边想着该怎么去找季烟表明他的意愿,该选择一个怎样适当的时机,才让季烟的愤怒和憎恶最小化。
他想了许久,还是没一个结果。
幸运的是,据他得到的消息,季烟至今还是一个人。
他隔断时间就会去获取她的消息,无一例外,她一心忙在工作上,还没考虑个人问题。
这使得他稍微放了些心。
那晚她说的“后面一大把等着她挑”,属实是愤怒之下的气话,不做得数。
他想,还是来得及的。
他还来得及在她重新开始之前,找回她。
四月中旬的一晚,他照常下班回家用餐。
今晚家里多了个人,是有些日子没见到的小侄女嘟嘟,正和易婉茹坐在沙发上,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凑得极近,两人手上各拿着一只手机,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像足了在密谋什么大事。
王隽在玄关处换好拖鞋走过去,还未等他开口说话,易婉茹想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吓,随后把手机藏到身后,不自然地说:“你回来了?”
小侄女也看到了他,笑着从沙发下跑下来,说:“二叔……”
王隽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又看向一旁有些无措的母亲,说:“你们这是?”
易婉茹忙说:“我在陪小嘟玩游戏。”说着,她走过来,揽住小嘟的肩膀,说,“嘟嘟,你二叔刚回来,身上全是灰脏兮兮的,先让他去洗漱,我们继续玩游戏。”
王隽没作多想,径直走向盥洗室。
等盥洗室门关上了,易婉茹松了口气,小嘟抬头,一脸天真地问:“姨婆,为什么不告诉二叔,你刚才在打那位姐姐的电话?”
也是最近易婉茹才了解到,过年那次王隽借嘟嘟手机打电话,是拨给一个女人的,对方还是他之前在深城往来了两年的女人。
按照丈夫王崇年的话说就是,你儿子对人家犹豫不决,念念不忘。
这两个月,她是看出来了,王隽不愿意谈论婚姻大事,而且很是排斥,每回说起,一家人的氛围总是紧张兮兮的,闹得最后大家都不是很愉快。
既然王隽对人家姑娘还有情,她想着,要不就她来拉下老脸,先找对方谈谈。倘若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想好这么做了,她立马把小孙女接到家里。
号码是通过孙女小嘟的手机拨出去的,王隽并没有删除,易婉茹拿到手机号码,先是用了小孙女的号码拨,没人接,她等了半小时,改作用自己的手机打,那边还是没接。她是很有耐心的,又等了半小时,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一直在忙,这次照旧没人接。
正准备再打一次,王隽回来了。
她不敢让他知道,怕他生气。
眼下,她惊恐地朝盥洗室看了眼,门还是闭着,里面传来哗哗水声,她低头拿出一个红包,晃了晃,问:“嘟嘟,你二叔是个坏蛋,告诉他了,以后咱就不能打姐姐的电话了,你也没红包拿了,你是想拿红包还是想被二叔凶?”
“这样啊,那还是选择红包好了。”
……
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饭,王隽给小侄女夹菜,添汤,擦嘴角,一旁的易婉茹看着,直觉儿子真是难得的温柔,于是,便说:“你看看你,这么会带孩子,怎么不想着自己生一个?”
还没等王隽回答,边上默默吃饭的王崇年倒是发话了:“他能生吗他?”
“……”
易婉茹想到下午三次都打不通的电话,心事更加重重,再看王隽无事人一般,轻声提醒嘟嘟吃饭慢一点。
她莫名来气,声音也大了些:“王隽,我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
王隽神情平平,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说:“我想说的话爸刚才说了。”话毕又是给小侄女夹菜。
易婉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瞧把你能耐的,有本事就生个女儿出来自己带,自己宠,别人家的孩子再好那也不是你的。”
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伤到了小孙女,忙夹了个鸡腿,笑着安慰:“嘟嘟,姨婆的话是骂你二叔的,不是说你。”
王隽看着埋头吃鸡腿的小侄女,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他和季烟有孩子了,应该也是这般肉嘟嘟的可爱。
他和季烟的孩子……
潜意识里,他已经把他和他的以后想了这么长远,王隽心口微微发热。
也是这一瞬,他做好了决定,等处理完手上的工作,也等季烟那边工作不忙了,他就去深城找她好好谈一谈。
他必须在一个两人都是最好的状态下寻求她的原谅,然后再说这件事。
餐后,送完小侄女回来,见父母照常坐在客厅看电视,他经过的时候,停下脚步,默了半晌,他说:“你们对我的关心我都知道,我会好好考虑。有消息了我会告诉你们。”
说完,他淡定地上楼。
易婉茹呆滞了许久,拍了拍王崇年的肩膀:“你儿子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是我理解的那样吗?”
王崇年瞥了眼楼梯口,老神在在的:“我早就说了你儿子对人家念念不忘。”
易婉茹也是反应过来了,十分高兴,但还是免不了嫌弃:“早干嘛去了,平白浪费了时间,要是他积极点,说不定过年就该带回来了,还用得着借小孩子的电话联系人家吗?也不嫌丢人。”
……
事情一旦有了个具体的方向,一切事物都变得格外清晰明确。
只是个人的意愿,终究照旧抵不过生活前进的脚步。很多事情,不是他王隽想,就能如愿按他所求发展的。
某天,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他所有的步骤。
-
那是在六月末的时候,他无意知道了季烟的最新消息。
他去江城处理一个融资并购项目,在下榻的酒店遇到了同样在江城出差的温琰。
两人匆忙谈了几句,话语的最后,是温琰邀约他晚上出来喝酒。
温琰说:“有段时间没见了,出来聊聊。”
话里分明藏着意思,想到对方就是季烟的顶头上司,没人比他更清楚季烟的近况,王隽说:“这次我请你。”
手头的工作堆积如山,按理说晚上是要通宵加班的,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可拨出来做其他事。
可到了约定的时间,王隽还是果断地合上电脑,换了身衣服出门赴约。
他提前早了半小时到,反倒是一开始提出喝酒的温琰珊珊来迟。
他笑着道歉:“王隽,实在抱歉,工作上临时出了点问题,你等久了吧。”
王隽说:“工作重要,我没什么事,先出来透透气。”
这句话格外有意思,一层是没否认他确实等很久了。
另一层则是,一向工作为重的他,竟然能说出“没事出来透气”这样的话。
温琰笑笑地看着他。
都是聪明人,王隽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温琰不戳破,他索性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王隽选的位置很是清静,适合透气,也格外适合谈话。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着工作上的事。
做到他们这个位置,聊起生活仅有只言片语,谈起工作却是有说不完的话。
但无论怎么聊,总离不开最烂俗的感情纠葛。
聊完最近的市场情况,温琰话头一转:“听说最近震荡金融圈的事件没有?”
王隽说有,“怎么了?”
“你说女人都知道男人的臭德行,怎么还愿意鞍前马后任劳任怨,最后活活被当牺牲品?”
仔细听着,这话像是别有一番含义,果不其然,温琰洋洋洒洒地“演讲”了十五分钟后,他摸着喉咙,说:“话说多了,哑。”
王隽笑着,让酒保给他调了杯柠檬水,温琰喝了半杯,笑呵呵的:“这狗屁爱情就像这酸溜溜的柠檬水,起初酸涩让人上头,直言它是个好东西,最后还是酸涩让人下头,直言它害人不浅。”
王隽静静的,默不作声,只是拿了张纸巾,擦掉温琰眼前桌上的水渍。
温琰知道他就是个闷葫芦,就算听出了什么,一贯也当作听不出来,除非是在意的。他瞅瞅王隽,清了清嗓子,尾音再次一转,说起了今晚的重头戏:“我部门最近好几个人在谈恋爱,就连我最看好的季烟都和一个教书的男人来往密切,我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不要谈恋爱,要在正当的年纪以事业为先,做出一番成绩再谈其他。结果你猜怎么着,呵呵,个个当作放屁。明明那么多鲜血淋漓的教训摆在眼前,他们全当看不见,都奋不顾身地跳进这大火坑,哎,可真愁死我了。”
从别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以及最新近况,王隽心神一乱。
就在不久前,他了解到的确切消息明明是——
她单身。
他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心里的那股烦躁没压住,反而更猛了,他抚了抚酒杯,干脆一饮而尽。
“哎……”温琰忙来夺他的杯子,“这酒不是这么喝的,容易醉。”
王隽说:“是有点醉。”
温琰忙递上一杯柠檬水,“喝点这个缓缓。”
王隽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玻璃杯。
这有什么好看的,温琰正想说他两句,猛不然听到王隽的下一句:“季烟……她……她谈恋爱了?”
这问句断的。
温琰装作浑然不知,半是犹豫地说:“应该是快了,听说是她弟弟介绍的,看着就靠谱。”
靠谱?
王隽猛然呼吸,声音和身体分开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抱着何种心态往下问的:“那个男人你见过?”
温琰想了想,事无巨细地说:“我撞见过两次,一次是那个男人和季烟的弟弟一起来找她,一次是他自己一个人来的,你还别说,虽然是教书的,可身上没那股羸弱的书生气,反倒是风神俊朗,一表人才的,看着就是季烟会喜欢的类型。”
季烟会喜欢的类型。
如果说在听完温琰的一长段话后,王隽的心情已是沉到谷底,那么温琰最后的这句话,无疑让他彻底失控。
情绪急转直下,沉默了许久的王隽,正想再向温琰求证其他事情。
温琰的手机响了,他说了声抱歉,然后拿着手机到一旁接,没一会他回来,说:“王隽今晚真是不巧,我临时有点事,这样,今晚还是我请,改天我们再约。”
温琰匆匆走了。
就像他带来的那个消息一样,匆匆忙忙,完全让人没有一个准备。
王隽独自一人坐在吧台的角落里,满脑子都是在想一个问题——
季烟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
想了半天,只得出一个“长得帅”,再没其他结果。
他清楚记得,当时季烟可是亲口承认,她就惦记帅哥这一口,更是大言不惭,能睡一个是一个。
后面这句话,他可谓是印象深刻,因为当时他听了格外的不舒服,现在,他想,他何尝只是不舒服,他简直愤怒到了极点。
因为季烟当时的神态,当时的口吻,无不说明,她会说到做到。
如今,她和一个长得一表人才的教书男人在往来。
她的新生活正在徐徐展开。
而这里面,全然没有包含他王隽这个人。
想到这,王隽骤然吸气,一个不小心的,把自己咳到了,然后,整个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他又跟酒保要了一杯柠檬水,一边喝一边自我排解,然后在酸涩的刺激下,是越发的自我清醒。
其实是该想到的,他犹豫婚姻,不代表别人跟他一样。
比如季烟,她迟早会走进婚姻的殿堂。
那晚她的眼泪已经向他说明了一切。
可他根本不要。
那时的他,根本什么不要。
他实在是自作自受,完全活该。
王隽能理性地为她的选择做好充分的辩驳,完美说服自己。
可他感觉胸口实在堵得慌。
就像一块一块巨石轰然砸下,将他死死压住,根本没个喘气的空间,更不用谈还有呼吸的机会。
原来,知道她最新的感情近况,他会是这么一个反应。
那天地下停车场的沉着冷静、这段时间的侥幸恍然成了一个笑话。
可悲的是他还在思考该怎么去找她,而她没有任何预告,已然踏入新的一段旅途。
生活就是如此令人措手不及,它一直在继续,并非一成不变,永远不会有人留在原地等待。就算你想死水微澜,也总有人出其不意打破这层平静。
他的生活里没有人进入。
可不能代表季烟会和他一样。
他应该知道的,应该一早就料到的。
是他太高看自己了。
窗外的黑夜如同他此刻黑沉沉的心境,压得他十分不顺畅,柠檬水越喝越变得苦涩,他买完单,匆匆离开清吧。
打车回去,坐在偌大的客厅里,他头一次觉得这酒店房间实在是大,大得空寂。
大到他此时所有的思绪,慌张失措,全部被无穷尽地放大。
再之后,它们齐齐朝他砸下来,将他重重覆盖住。
他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一个词——
作茧自缚。
思维快速跳跃,他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下一次,下一次再听说她的消息,是不是该是她结婚的时候了?
他会不会,在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收到她的结婚请柬?
他要跟她说什么,恭喜你?
单是想想,王隽就难以接受,然后又是自我唾弃。
胸口愈发苦闷,无处消解,他想冷静下来,却又不能,干脆拿出手机,输入季烟的号码,拨出。
数秒后,空寂的房子内,响起一道冰冷的女士机械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
无论他拨出多少次,得到的答复始终是这句。
他点开她的微信,蓦地,瞥见一个醒目的红色感叹号,他恍然想起。
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被她拉黑了。
当时知道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是。
他一直以为,这样没什么不对的。
可今晚却觉得哪哪都是错的。
就像那个猝不及防的消息,一下子把他砸穿地心,将他抛入万劫不复之地。
昏暗中,王隽陷入一股巨大的风暴旋窝。
里面装满了怀疑与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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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烟看着面前的白色杯子,同样陷入犹豫与沉思。
“一上来就订婚,这么快的吗?”江容冶喝了口水,说出自己的焦虑,“我以为他跟你表白,结果人家比我想的快好几步,他是不是过于着急了?”
好一会,江容冶都没听到季烟的声音,后者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盯着白色的瓷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