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艾萍夫妻俩烧好了一桌子饭菜,把顾相宜叫过来吃饭,顾相宜早就饿了,整个屋子里到处都是难以遮掩的饭香和菜香,这是顾家从来没有过的场面,顾相宜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在国营饭店里。
可惜,这里不是国营饭店,这里是她小哥顾晟的家,她头上有五个哥哥,四个哥哥都没结婚,她只有一对哥嫂,她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别样的家的感觉。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展艾萍把灯打开,屋里的灯光并不算明亮,却也把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照亮了,看得人垂涎欲滴。
中间是虫草花炖的鸡汤,汤汁浓深,上面浮着一层黄色的油脂,一块块鸡肉染上了虫草花的橘红;旁边的红烧肉酱香浓郁,肉块吸满了酱汁,红艳艳的,肥瘦相间,仔细分辨,还能感受到那一股属于八角的香;另一道酸菜鱼则是漂亮的ru白色,汤汁的酸意使人胃口大开,不见鱼肉,漂浮的点点酸菜点缀在ru白的鱼汤里……
最让顾相宜忍不住多瞄几眼的是那道腊肉炒蕨菜,放了不少干辣椒,闻着就觉得呛香勾人,就连那菜汁都变红了,光是看着就知道能有多下饭。
最香的是嫂子煲的腊味饭,以前顾相宜从来不知道煮米饭还能香成这样,那股诱人的米饭香气尽往鼻子里钻,钻的人受不了,像是有几条馋虫顺着鼻尖,流进了胃里,闹得个翻天覆地。
顾晟把碗筷摆好放下:“尝尝你嫂子的手艺。”
顾相宜:“……”
她往自家亲哥脸上瞥了眼,继而也不客气,伸出一筷子去夹蕨菜,绝了,晒得微干的蕨菜没有多余的水分,嚼起来略带爽滑,更是融入了辣椒和腊肉的咸香呛辣,光是这一盘炒蕨菜就已经足够下饭。
顾相宜的筷子马不停蹄去尝别的,酸菜鱼好吃,红烧肉好吃,土豆烧排骨也好吃……碗里的腊味饭更是鲜得要咬掉舌头。
顾相宜也不说话,一双筷子使得是虎虎生威,这是顾家人练出来的手艺,像他们一家子去国营饭店吃饭,一桌子的饭菜,都是靠抢的。
像她顾相宜,头上五个饭桶哥,这些个饭桶哥没有半点兄妹爱,想要从饭桶哥的筷子底下“虎口夺食”,她的眼睛和手法也都是练出来的!
顾相宜也是顾家的抢菜小能手。
于是场上的饭菜消失的很快,快到顾晟都看不下去了,他往展艾萍的碗里夹了几筷子菜,“喂喂,顾相宜,你有没有当客人的自觉,给你嫂子留点。”
展艾萍这会儿还在慢悠悠地喝虫草花鸡汤,汤汁鲜美,里面的虫草花更是香甜爽脆,鸡肉格外鲜甜。
这土鸡肉完全不柴,鸡肉和骨头已经快分离了,不用咬,仿佛只要这么轻轻一吸,就能把那松散的鸡肉吸出来,甘甜的肉在唇舌上化开。
展艾萍喝着汤,也不着急,给自己碗里舀了一勺胡萝卜豌豆玉米火腿丁,她特意找孟小云换了一斤火腿肉。
场上三个饭桶,如今就她落了下风,她习惯了细嚼慢咽,顾晟跟她吃饭的时候,也总是让着她,她就没有抢菜的自觉。
顾相宜愣住了:“我、我……客人?”
如今她在哥嫂家已经成客人了。
“哥,这可是你自己以前说的,吃饭如打仗,谁抢赢就是谁的!”顾小妹同志振振有词。
展艾萍笑道:“你让她吃,瞧瞧这孩子,都饿几天了。”
顾相宜:“……”说起来她真的好惨啊,吃了他妈做的饭菜,火车上的盒饭她都吃的津津有味,要不是为了维护自己一个淑女的面子,她想买两个盒饭。
——但是不好意思!!!
人家成年男人都只买一个盒饭。
顾晟又给自家媳妇儿碗里夹了块红烧肉,“行吧,让她吃,反正她也难得有机会尝到我媳妇儿的手艺。”
顾相宜:“……”这人好欠揍啊!
“萍萍姐是我亲嫂嫂!”
顾晟:“要是没有我,她能成为你嫂子?”
展艾萍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吃你的吧,别斗嘴了。”
顾晟笑了,老实道:“我听我媳妇儿的。”
顾相宜:“……”
当初信誓旦旦说要把萍萍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人是谁?
而眼前这个人是谁?
吃完了饭,顾晟收拾好碗筷,展艾萍擦桌子,顾晟去刷碗,唯独自己无事可做的顾相宜终于有了一点身为客人的自觉。
顾相宜看看自家亲嫂子,又看看自家亲哥,她心里一阵发堵,已经不需要多问,两人眉眼间流露出来的亲昵和默契,完完全全将她排除在外,就像是在说她是一个多余的。
羡慕死了!
顾相宜心想:我想变成我亲哥,我也想娶一个漂亮会做菜会治病的大美人媳妇!
——他们还是青梅竹马!国家给分配的对象!
顾相宜拖着小板凳去顾晟面前盯着他刷碗,顾晟俊眉一挑:“怎么?你羡慕?你来刷碗。”
顾相宜:“……小哥,你天天在家刷碗吗?你是怎么顶着这一张冷面教官的脸,却干着如此贤惠的事,你好像还刷的挺干净。”
顾晟冷漠道:“你嫂子做菜,我刷碗,合理分配。”
“我听说好多男军人在家都当大爷的,你难道就没有那个野心吗?”
顾晟回头往外道:“媳妇儿,来抓人,这里有个叛徒,恶意煽动革命——”
“哥!”顾相宜喊他一声:“你怎么跟咱爸一个德行。”
在外威风凛凛,在老婆面前怂得一塌糊涂。
“上梁不正下梁歪。”顾晟面无表情道:“你现在知道我已经歪成什么样了吗?”
“都是你爸开的一个好头。”
顾相宜:“……我爸难道不是你爸?”
展艾萍已经将灶台简单收拾好了,她过来洗手,闻言道:“你们兄妹俩在编排我什么?”
顾相宜告状:“嫂子,我现在很嫉妒他,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要是再说话,我忍不住拿水枪滋他,嫂子,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就带我拿水枪滋他。”
展艾萍:“……”
顾晟:“现在你嫂子是我这边的。”
顾相宜放狠话道:“我爸说了,让我一到哥嫂家,一定记得立马给他打个电话,现在你俩说说吧,你们是要我说假话还是说真话。”
“展艾萍同志不要说话,顾晟同志我先提醒你,现在我都羡慕死了,要是我爸知道更加羡慕死你了,我只是敢拿水枪滋你,我爸估计得掐死你!”
“你玩的好一手欲扬先抑,都是顾家人,却瞒着我们吃香喝辣!你是顾家的罪人!你背叛我们先过上了好日子!”
想想她那四个光棍哥哥,顾相宜就觉得一把辛酸泪流下来,五哥独自过上了温馨甜蜜搂媳妇儿的幸福生活,而他们还是四条光棍。
这家伙还特别懂闷声发大财,在亲爹面前装模作样,骗他们以为他过着“战火滔天”的日子。
顾晟:“少看点连环画,把东西拿出来。”
展艾萍:“……”是有点欠揍了。
顾相宜万念俱灰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给展艾萍:“我不给你,我给我嫂子。”
“你过着吃香喝辣的日子,我们还要掏钱给你,恭喜你新婚,你妹妹我现在心好痛。”顾相宜觉得自己不该来走这一趟,某个人装大尾巴狼,害得他们以为他过苦日子,都忍不住多多同情了“几分”。
“爸妈给嫂子弄了很多布票,不是给你做衣服的,是给萍萍嫂子做衣服的!”
顾晟这会儿心情十分不错,他笑着对展艾萍道:“媳妇儿,看见了吧,这就叫做闷声发大财。”
顾相宜:“……”
顾晟嘲笑她:“小妹,你以后估计捞不着我这么个丈夫,你不是喜欢那个吴医生,还千里迢迢为他来这,那你可惨了。”
“以后他不上交工资,饭菜是你做,碗是你洗,地是你扫……所有家务活通通是你干。”
顾晟唏嘘:“你哥和你嫂子,以后肯定多给点,太惨了,我的小妹。”
展艾萍踢了他一下:“你少说两句吧。”
顾相宜:“我哥这么欠揍,嫂子,你瞎眼了才嫁给他。”
“你嫂子是眼神好,比你眼神好,你哥我打心底喜欢你嫂子,从小到大都喜欢。”顾晟笑得十分欠揍:“只要你哥我在家里,我什么都舍不得她做,我帮她洗碗,我帮她洗衣服。”
“她把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我媳妇儿让我往东,我就不敢往西,我媳妇儿让我往西,我就不敢往东——”
顾相宜:“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顾晟:“你以后能嫁个我这样的丈夫吗?”
顾相宜:“……”
展艾萍:“……”
顾相宜喜欢那个吴医生,展艾萍之前还想着,感情这种事情,外人是劝不来了,越是劝,越是适得其反,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因为某个人以毒攻毒的嘴炮能力确实有点强。
过了一会儿,顾晟还真当着顾相宜的面帮展艾萍洗衣服,他还故意等着顾相宜,兄妹俩一起洗衣服,顾相宜这两天赶路,换下来的衣服着实不少,她也不好意思让别人洗,当然是自己洗。
她那个臭哥哥还当着她面慢悠悠洗衣服。
顾晟:“羡慕吗?我帮你嫂子洗衣服。”
顾相宜呵呵两声:“我告诉你俩,我不羡慕,我不酸。”
“我哥的激将法对我没用。”
展艾萍觉得好玩,去端了一盆温水来,加入战场,她把毛巾拧干,亲手给顾晟擦脸。
顾晟给了顾相宜一个眼神。
顾相宜:“嫂子,你的温柔政策也没用……”
“没用就没用。”展艾萍弯腰给顾晟捏了捏肩膀:“累不累,我看你们最近的训练任务还挺重……”
“还好。”
展艾萍在他耳边小声道:“回到房间里去我给你推拿。”
顾晟转过头跟顾相宜说:“你转头,别看。”
顾相宜:“……”
顾晟在自家媳妇儿脸上亲了下,夫妻俩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顾相宜一边洗一边想着,果然是亲哥和亲嫂子,他俩才是一伙的。
夜里顾相宜被安置在书房里过夜,顾晟夫妻俩睡另一个卧室,顾相宜坐在竹床上,她打量着书房里的景象,这屋子不算大,有一张乘凉用的竹床,躺在上面十分凉爽,只是在翻身时会发出吱呀的声响。
除了竹床外,有桌子,有书架,还有一台缝纫机,天啊,他们家里真的有缝纫机,她哥身上穿的衣服,该不会真是亲嫂嫂做成的吧?
顾相宜忍不住坐在缝纫机前左看看,右看看。
她看到了碎布还有一些收拾好的图纸,顾相宜忍不住拿起那些图纸翻看,上面是她亲哥的笔迹,是他一笔一画画出来的。
他给嫂子画了裙子。
顾相宜:“……”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顾相宜放下不看了,她转头看向一旁的书架,书架上都是她嫂子展艾萍的医书,架子上的医书真的很多,顾相宜随便拿下来一本翻看。
医书里夹着一张纸,顾相宜随手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张素描,素描上画的是穿白大褂的展艾萍,那画的笔触十分细腻,却又像是信手捏来,将画里的人物描绘地栩栩如生。
顾相宜心想会画画了不起吗?
——画里的爱意是藏不了的。
顾相宜手指顿了下,回想起刚才,她心想眼神里的爱意也是藏不了的。
顾相宜心想他哥嫂也太厉害了,这么多年当着他们眼皮子底下打情骂俏。
“……”
顾相宜眼珠子动了动,她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到墙角,整个人如同蜘蛛一样扒拉在墙上,试图探听隔壁的动静。
她听了一会,听到了——男人和女人的吵架声。
这一男一女好能吵啊,顾相宜专心听他俩吵架,偏生那声音传过来已经很微弱了,只有凝神细听,才能听到些许只字片语。
他俩在吵什么呢?
这也太能吵了。
顾相宜听了一会儿,不想听了,闭上眼睛睡觉,隔壁家的声音也消失了。
*
第二天清早,顾相宜起来的时候,亲哥顾晟已经早起不见了,嫂子展艾萍还在,给她做了一碗酸辣米线,雪白的米线,红色的剁椒,绿色的葱花,酸辣的香气,还撒了白芝麻,顾相宜配着水煮蛋,连带汤汁都给喝完了。
展艾萍也吃得多,她这两天喜欢吃酸辣的。
“嫂子,你今天不上班?”
“嗯,不上班,跟人换了班。”这就是在乡镇医院的好处,一个月上班十七八天,约等于上一天,休一天,只不过连上夜班的时候有点累,但是夜班不做手术,碰见晚上没有病人的时候,照样一觉睡到天亮,是值夜班又不是站岗。
乡镇医院连病房住院部都没有,晚上也不用查探病人的情况。
顾相宜问:“嫂子,你怎么愿意去乡镇医院上班。”
“去哪上班不都是给人治病。”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不分高低贵贱,哪怕是动物,救治动物的时候,展艾萍也感觉很开心。
因为她是确确实实感觉到自己为它减轻了伤痛,这就让她感受到了事业的成就感。
以前她年轻的时候,想成为一名国内最厉害的名医,她样样都以高标准来要求自己,这样的严苛,反而让自己身上背负了太多,更是变得束手束脚。
现在展艾萍的心情不再是当初的好高骛远,有病人来求医,她就治,尽力而为就好。
展艾萍也有目前的打算,经过这段时间给村民们治疗,比起治疗疑难杂症,她觉得更重要的是要做好基础卫生知识宣传,预防传染病,防范疟疾,另外对村里的女孩子们做生理知识科普,这些都是有意义的事。
“你今天去军医院报道?”
“嗯。”顾相宜心头激动不已,她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上班了。
“嫂子,我等会儿去给我爸打个电话,你要不要在一旁偷听?”
展艾萍笑:“你打吧,我不偷听。”
顾相宜只能遗憾。
“我出去啦。”
顾相宜走到大门外,立刻看见了一个中年妇女,就这妇女的架势,顾相宜精准猜测到她可能是一个妇女主任。
因为她身上的妇女主任味儿太浓了。
李玉霞李主任逮住了何玲玲:“你们夫妻俩昨天又吵架?”
“你们家隔壁小顾都搬来这么些日子了,就没见他俩脸红过,你俩天天吵架,你脸红不脸红啊?”
何玲玲:“打是亲,骂是爱。”
顾相宜:“?”
“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我跟谢述已经和好了。”
李玉霞:“……我已经懒得说你俩,你们家隔壁有一对好榜样,跟着多学学吧。”
提到隔壁那一家,他俩处得太好了,李玉霞心里也犯嘀咕,心想这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就是好,两人太熟了,现在成为了夫妻,连架都没得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