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容貌乍看不算绝色,但自有少女的清丽。肤色极白,不知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怎么养出这么白皙的皮肤来,为月色一照,更有几分莹润的光泽,趁着两鬓的乌发,竟有几分摄人心魄之态。
她很喜欢笑,一多半时都像戴着一张拙劣的面具。只是此刻,不知是因她片刻前的老实,还是月色正好,那笑霎那如幽昙绽放,柳轶尘转过了眼。
须臾,他道:“你知道本官未中毒,自然知晓申冬青并未真的涉险。那时你本可逃出大理寺,但你没有。”
除有教训之意或端起威严时,柳轶尘很少自称“本官”。此刻就像是随手抄起了一枚盾甲,非但自称“本官”,还背起了手。
杨枝醒悟,她从来都喜欢观察别人,却鲜少观察自己。
但她并不愚蠢,相反她极擅学习,无论是圣贤经文,还是鸡鸣狗盗。而她的过人之处,在于她极擅总结,举一反三。
想通关节,不待柳轶尘继续,她自喃喃道:“第二次,是我随太子候于亭下之时。那么第三次,应当是郑渠率太子离开之时……我不明白,第三次我分明……”
“……你装的很像。”柳轶尘道:“太子沐浴,你虽不能随进浴房,但讨得一句恩旨,郑渠绝不敢轻易造次……你能三两语将太子带来春秋池畔,还能令素有洁癖的他从西所经过,讨要一句恩旨,绝非难事……龚岳在大理寺内袖手五年,祸没少闯,但依然爬到了郑渠头上,靠的便是东宫的庇佑。你知道郑渠修的是明哲保身之道,有太子在,你绝不会有事。”
杨枝愕然听柳轶尘侃侃叙毕,忽然生出一丝泄气之感。
大理寺有这么个人在,她要做的事还如何能实现。
正自出着神,面前忽然递过一只手来,指节修长,握着个瓷瓶:“给。回春庐薛穹薛神医给的药,专治内伤。”
杨枝霍然抬首——回春庐,薛神医?
薛穹竟未在官场任职,连个医官都不是,那他为何会在大理寺出现?
“薛穹的药,京中有时千金难求。”柳轶尘补充道,口气一如先前的冷淡,在深夜闻来,有些许微凉之感,不知怎的,却更使人觉得清澈:“瓶底有薛氏的印鉴。”
白日在丙牢内,她似乎的确听到了薛穹给药的话。
她不是娇惯身子,但白天郑渠那一脚也的确未留情。此际虽不如之前那般疼,却仍在隐隐作痛。
杨枝接过瓷瓶,下意识翻过来看了看瓶底——瓶底的确镌着薛穹的印鉴,是手书的章烧刻上去的。杨枝认得薛穹那一体,当初是照着入仕、照着继承乃父大志的方向培养的。
十二年过去,那字虽更老道,却神形俱在。
杨枝片刻的恍惚之后,倒出一粒药丸,送入喉咙。
柳轶尘自将瓷瓶递给她之后就未发一言,见她服药毕,却轻轻一笑,半是讥嘲:“你果然认得薛穹。”
杨枝一惊,还未来得及开口辩解,便听见他哂道:“你是轻信我,还是听见薛穹之名就乱了分寸?”
杨枝哑然。
他猜对了。
纵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纵使她这些年遇到过不少恶人,心境几转,早非当初那般单纯,她仍本能相信,那个兰芝般的薛哥哥不会害她。
却听见柳轶尘冷声道:“瓷瓶里装的是毒药七日酥,每隔一个七日,你的身体便会麻痹一处,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你会全身瘫痪、眼歪口斜,生死都做不了主。”
“你……”
“我怎么?此刻杀了我,你也改不了眼前的事实。”柳轶尘道,声冷似冰,听不出一丝温度。
他说的没错……
但她不能这样……
多少风浪都过来了,岂能在这一步功败垂成?
杨枝死死捏着自己的手,忍住想一拳打烂眼前这张漂亮阴毒脸的冲动,下一瞬,她“唰”的着地一跪,“咚”的一声,膝盖将青石板路磕地闷响,在深夜闻来几乎有些惊心:“大人,民女知错了,求大人大恩大德,饶过民女这条贱命,民女愿为大人做牛做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柳轶尘冷冷觑她一眼:“起来。”
杨枝身姿未动,犹豫了片刻,望着面前石板,额头毫不犹豫地向下磕去,却在将触及青石板时,听见柳轶尘冷冷的声音从头一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