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听过沈沂用这种语气说话。
赵南星恍神了片刻。
记忆一下就被拉到了小时候,班里上着课,他忽然晕倒。
那会儿的班主任是个瘦削的女老师,戴着眼镜,刚毕业没多久,抱着他往外跑,着急地出了一身汗。
赵南星就跟着跑出来,救护车没有载她,她就跑着去医院。
等沈沂醒来的时候,她正坐在病床前哭得梨花带雨。
后来周淑还帮她回忆,说是比没买到喜欢的玩偶都哭得伤心。
因为那会儿她以为沈沂要死了。
学校里都是那么传的,沈沂得了重病,所以他父母才把他送回乡下。
后来流言就变成了沈沂得了传染病。
班上同学对他避之不及。
而当时沈沂醒来以后,抬起手擦她的眼泪,和这种语气如出一辙:“你别哭。”
重逢之后,沈沂早已长成大人模样,西装革履,独自一人待着时满身清冷。
但若是有人在,必然是笑着的。
只是那笑意从不达眼底,不似小时候,哪怕看见路边的花开了都能独自笑得灿烂。
所有人都说,他比赵南星成长得好多了。
赵南星性格愈发孤僻,而他温柔体贴,会在女孩子喝多以后贴心地为她们打车,记下出租车的车牌号,一一确认对方有没有回到家中,会在大家还在喝酒时去买单,同时拒绝大家的AA要求,可以在人多的饭局和酒局中,宛若游鱼归于大海,周到地斡旋于其中。
那天同学聚会,赵南星肚子疼去了个卫生间,听到班上两个女同学形容她的性格: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她安静地听她们聊起她家的往事,那些谈资确实很精彩。
堪比早年八点档。
之后再回去她的脸色便不太好,便借口离开。
沈沂本想和她一起走,却被同学们热情地留下。
赵南星看不懂他,也没想着去探究。
他们起初结婚的状态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她在各个科室里轮转,成天忙得团团转,回到家甚至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洗个澡。
而沈沂亦然。
彼时他们都是刚迈入社会的新人,都在彼此的轨道里疯狂地奔跑。
没有时间停下来。
有时她回来以后连被子都不掀就躺在那儿睡觉,醒来时会窝在被子里,身侧是熟睡的沈沂,他眼底会有比她还浓重的乌青。
这两行,从来都不好做。
两个人都有洁癖,不算很严重。
但可以忍受对方没换睡衣钻进被子,甚至会在睡熟时相拥而眠。
赵南星有时醒来就窝在他怀里,而他的手臂从她的腰间垂下来。
他突然地闯进赵南星的生活,赵南星也适应良好。
而当初他在云京这边的工作结束,因为一桩案子要去宜海。
彼时他们大吵过一架,好像是因为提及了幼时的事,赵南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嚎啕大哭。
从她成年之后,就很少会有那么情绪失控的时候。
没多久,沈沂便去了宜海。
沈沂离开之后,他们就没什么联系。
寻常夫妻间的电话、视讯、信息问候,在他俩之间几乎不存在。
也是后来关系再次缓和一些,才恢复了聊天。
频率依旧很低。
但沈沂刚去宜海那段时间,赵南星总觉得家里空落落的,于是疯狂加班,累到晕倒在医院。
沈沂并不知道。
如今再听见沈沂用这种语气说话,赵南星恍神了许久。
她侧眸看过去,沈沂似乎屏住呼吸在等她的答案。
手中的棉签忽地折断,赵南星低敛下眉眼,忍住鼻头的酸意,把棉签准确无误地抛进垃圾桶,声音冷淡:“想多了。”
她认真地替他重新包扎。
只听沈沂轻呼出一口气,“我也觉得。”
这口气在赵南星看来,似乎是放心的信号。
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而且他觉得?觉得什么呢?她是绝对不会心疼他的么?
赵南星心口像是被堵了块大石头,眼睛酸涩,却没有再抬起头看沈沂。
等到给他包扎完,赵南星才嗤笑了声:“怎么?怕我喜欢上你?”
沈沂看向她,目光温和,在赵南星抬起头时刚好对上。
这种温和的目光赵南星见过很多次,大抵是因为他对谁都温和,所以对谁都会露出温和的笑意。
赵南星作为他的妻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她向来不是特殊的存在。
无论对谁。
所以赵南星是不会喜欢他的。
喜欢就意味着将要害露给对方,而她最讨厌这种感觉。
可不知为何,在说那句话的时候,赵南星心头的酸涩并未有半分减轻,反倒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期待。
想听,又不想听。
于是在这样挣扎的心境中,听见沈沂低声说:“你吃早饭了么?”
赵南星:“……”
每当遇到他回答不了的问题,他便会逃避。
转移话题是惯用的方法。
赵南星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回原位,“没吃。”
医院食堂有饭,两块钱一份,但她懒得去。
而且也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如果晚上留宿在周淑家,等她醒来的时候是会有早饭的。
她会随意扒几口。
赵南星也有意向跳过刚才那个话题,便低敛下眉眼,拎起医药箱站起来,“你吃了么?”
沈沂摇头:“昨晚他们喝酒到很晚。”
“怪不得你身上有酒味。”赵南星佯装平静地揭过了刚才那令人尴尬的话题,心底却又像是有个小人在提醒她一样,还在暗戳戳地戳她的心巴。
把她的心巴戳了个稀碎,于是在说完那句话后疾步进了书房。
—
荡了灰的房间加上外边淅淅沥沥的雨,灰蒙蒙的。
和赵南星此刻沉下来的心有得一拼。
她将医药箱放回原位,像是要和沈沂比赛谁更会逃避一样,宁愿躲在荡满了灰尘的书房躲着。
但赵南星没拿手机,所以稍显无聊,便从书架上随便抽了本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