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思微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东澜市的街角,纷纷亮起了各色的灯,正是夜晚最繁华时刻。
洛思微没有带伞,她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一处地铁口外的长椅上。
雨水很快就淋湿了她的衣服和头发,她甚至连长椅上的积水都毫无觉察。
她并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坐在了开放地,这是一种人在恐惧之中,希望能够贴近人群的本能。
她不知道这种恐惧源自于何处,但是她可以感知道,自己是危险的,似乎有人,在远远地注视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坐多久,接下来要怎么办。
大都市的夜晚非常繁华,四处都是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嘈杂的汽车喇叭声,叫卖声,还有人们聊天的声音,小孩子天真的笑声。
她被这繁华的一切包裹着,整个世界却让她感觉到陌生与不安,有一种满满的疏离感。
泪水还在不停地流着,模糊了她的双眼,让她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如果这时候她抬起头,应该可以看到,就在马路的对面,站立着一个男人。
男人戴了眼镜,长得斯文俊秀,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透明的伞,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
他站在一处公交站台前,半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侧广告牌子上大片的蓝色映照过来,让他看起来有些阴森,就像是站立在东澜街角的一抹鬼魅。
他的眼神穿过了人群,紧紧落在坐在长椅上的洛思微身上。黑色的瞳孔一动不动,就像是紧盯着一只猎物。
随后他开始练习嘴角扬起的角度,最初那笑容是僵硬的,诡异的。他看着身侧广告牌子上明星微笑的表情,反复练习了几次,终于可以做到自然。
男人又开始构想应该怎么和她打招呼,说些什么话题不会引起她的戒备。
他看得出女人哭得忘情,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越是脆弱的时候,就越是方便趁虚而入。
想好了一切计划,男人迈出了脚。就在这个瞬间,他忽然看到有人走近了洛思微。
男人瞬间愤怒起来,他的呼吸变得沉重,眼睛瞪大,后方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暴怒只是一瞬,很快他稳定住了情绪,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把脚又收了回去。
还是慢了一步。
他凝望了一会,看着一把黑色的伞支在了女人的头顶,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一次绝佳的机会。
捕捉猎物的机会是稍纵即逝的,不过,即便错过了一次,也没有什么可惜,总会有下一次。
男人有点遗憾,留恋地望了一眼。
他转身,很快地汇入了人流,消失在了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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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并不算大,落在雨伞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迟离一路走到了距离市局最近的地铁口。人来人往,形色匆匆,他在地铁口站了一会,等着两拨人散去了,一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他以为错过了时,一回身,看到一道纤长的身影坐在地铁口旁边的一处长凳上。
他走近了,还看到洛思微的肩膀在轻轻地颤抖。她的头发和衣服已经湿了大半,显然已经在这里坐了一段时间。
他低头望着她,在她的头顶支起了伞。
洛思微还在哭着,她哭了一路,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要流干了。可是那种不安感并未褪去,反而越来越明显。
就在茫然无助之时,她忽然发现头顶的雨停了。
洛思微抬起头才看到眼前站了一个人,因为泪水模糊了双眼,那些商铺门口的霓虹色折射出了五颜六色的光,而那团光影之中,那人向她伸出了手。
洛思微擦了下眼泪,眼前的一切才逐渐清晰。
是迟离。
她慌忙叫了一声:“迟队……”随后想说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
迟离道:“我是偶然路过,看到你在这里。”
“我……忘了带伞。”洛思微胡乱擦着脸上的泪,希望迟离没有发现她在哭,她努力想要说点什么,化解尴尬,“为什么我遇到你的时候,总是在下雨……”
在山上抓赌的那一次在下雨,在抓齐茉雪的那一晚在下雨,她每次在工作之外遇到了迟离,好像不是在尴尬,就是在狼狈。
迟离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他轻声问:“你要回家吗?我可以送你回去。”
他没有问洛思微更加详细的情况,他看得出来,洛思微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去找了孟致,他不想提醒她再想起那些事。
洛思微擦干了眼泪,她乖乖地站起身,默不作声地走到迟离的身旁,低头跟着他往小区的方向走去。
随后她低着头,如同台风过境的那夜一般,轻轻用手指拉住了迟离的衣角。只是一点点的牵拉,却让她感觉到了安全。
迟离感觉到了,但是他没有回头,而是把手中的伞偏了一些,遮住了洛思微的头顶,他的另一侧肩膀逐渐被小雨淋湿。
雨还在下着,两个人一路沉默无语。
她紧紧跟着他,像是一个怕自己走丢了的小孩。
他们穿过了城市的街角,来到了小区的门口。
快到家时,洛思微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解释一下,她开口道:“对不起,我今天有点失态了,我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不愉快的经历……”
洛思微努力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她知道,她的情况很糟糕。
强硬逼着自己去回忆那段经历,就像是在把她一遍一遍地凌迟。那是一个她逃不出去的噩梦。
恐惧,害怕,都是真实存在的。
就算意识中她不断告诉自己,现在她是安全的,她的身体依然会颤抖,会起鸡皮疙瘩,会恶心反胃,心跳加速。
洛思微很久没有陷入这种崩溃,像是被人抽去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
然后她说:“没事,迟队,明天我就会恢复了。我只是……心里有点难受。”她不习惯把自己的脆弱示于人前,更别说那人还是她的上级。
迟离看着她,目光柔和:“没关系,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些事,努力挺过来就好了。”
他们一直走到了小区里,迟离说要把她送到门口。
洛思微给迟离指了路:“我住在左边的一栋。”她说这话牙齿有些打颤,之前在哭的时候,她完全不觉得冷,现在她却发现,衣服早就完全湿透了。像是寒冰一般,贴在皮肤上,让她很不舒服。
快走到楼下时,洛思微刚想和迟离道别,她却忽然觉得头重脚轻,腿一软,险些摔倒。
迟离伸手扶了扶住了她,他发现她的手腕有些发烫,脸上也有些不正常的发红。
迟离皱眉,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发烧了。”然后他说,“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我应该就是着凉了,家里有药……”洛思微犹豫了片刻小声说,“迟队,你……能不能上楼陪我一会。”
她很少把自己的虚弱和崩溃示于人前,可是今天,她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弄得不知所措。不想一个人呆在冰冷的房间里。
迟离没有多说话,回答她:“好。”
两人上了楼,洛思微按亮了灯把迟离让进了房间。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共处一室,可这还是她的小屋第一次有异性光临。
洛思微找了好一会,才在门口找到了一双大一点的兔子拖鞋,那还是她上次买东西时店铺送的赠品。
她拿给了迟离,脸涨得更红了。
迟离没介意,穿上了,拖鞋有点小,上面的兔子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洛思微换掉了湿了的衣服,她用电子体温计测了测体温:“,温度还好,我吃点药,去睡一会就好了。”
迟离拉住她:“等等,至少把头发吹干了再睡。”
洛思微去简单冲了一下,拿出吹风机,把头发吹干。
这么一会功夫,迟离就很快反客为主,他问清了东西在哪里,给她倒了温水,看她吃了药。又给她拿了退烧贴出来。最后他问:“厨房可以用吗?”
洛思微嗯了一声:“可以,不过我现在还不饿。”
她的厨房虽然小,但是里面的东西还挺齐全的,之前也收拾得很干净,冰箱里还有一些没有吃完的菜。
“那也得多少吃一些,你先躺一会。”迟离道,“我去给你熬点粥。”
洛思微没想睡,但是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就好像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她今天不停地在想着那天的事,她的头还在疼。
她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却感觉像是躺在一张钢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