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暗了下来,风呼呼的刮,宛如鬼哭狼嚎,又像敌人的号角。这个时候风吹草动都能叫人心颤,何况惊叫。
兵将骚动马不安。
卫青认为他乃将军合该身先士卒。他带领一队人马到草原高处,像是看到了城池。
天色昏暗,卫青不能确定。以前他听卫长君说过海市蜃楼不是海上独有的,也有可能出现在沙漠之中。
周围的草茂盛,说明此地不缺水。雨水落入湖中印到天上,出现怪异景象很正常。卫青传令下去,原地休息但不可下马,等待天黑。
这一晚卫长君跟以前一样睡的踏实。这一晚刘彻依然没休息好。有了卫长君的态度他也担心,毕竟第一次奇袭匈奴,全是精兵,万一全军覆没,大汉得缓年。
这一晚在草原上的匈奴发现草地异常。开春后没来过,怎么被啃秃噜皮了。那么大一片草原糟蹋成那样,最少有一万匹马。
汉朝小皇帝又想找死吗。
随着太阳照常升起,忙碌一夜的卫青终于可以放心地躺下。
副将不敢睡也睡不着,激动万分,拍一下比他年轻十岁的将军,“车骑将军,我们就在这儿歇息?”
卫青双眼朦胧,副将又给他一下。卫青稍稍清醒,晃晃脑袋坐起来,“是不能睡。俘虏在哪儿?吩咐下去,假装忙碌放走两个。”
副将吓得结巴的说不出话。
卫青问他:“我们此次总得多少人?”
“四万?”
卫青:“这里是匈奴龙城,总得不足千人,而匈奴据说几十万人,那些人哪儿去了?”
全在茫茫大草原上。他们没碰到匈奴大部队,不等于公孙贺、李息和公孙敖也能这么幸运。副将隐隐懂了,“我们会不会同他们撞上?”
卫青:“看着那俩人往哪个方向去,绕过他们不就行了?”
副将激动傻了。听到这,爬起来往外跑。
待卫青精神抖擞,后半夜歇息白天没睡的士兵向他禀告,那俩人走两个时辰了。卫青令士兵能带的全带上,随他启程。
别看卫青信心满满,有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淡定,其实心虚着呢。他一不小心打到人家老巢,还把人老巢洗劫一空,这要叫匈奴逮到,千刀万剐都是对他的仁慈。
卫青用跟其他路大军汇合的名义令将士们急行军。至少跟龙城拉开一天距离,否则头枕兵器他也不敢合眼。
昨晚之前九成将士不服卫青。如果不是怕卫子夫的枕边风,一些比卫青年长十几二十岁的兵将敢逼他掉头。毕竟皇帝陛下有言,伏天到来之前务必到边关休整。日后陛下追责,他们也可以推到卫青身上,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
可惜没有如果,卫青抓住机会证明他的判断没错,一万人马毫发无伤掀了匈奴老巢。这让不服卫青的将士心悦诚服,也没人敢怀疑他年轻气盛瞎指挥。哪怕有士兵想再歇歇,也不敢有半点怨言,端的怕不听卫青的话,撞上匈奴大部队。
金乌西坠,停下歇息,卫青也没动朝廷发的炒面。盖因离边关还有四天路程。途中弄不到猎物,炒面是他们唯一口粮。
卫青令兵将把从龙城弄来的牲口全杀了,能烤的烤不能烤的炖。卫青也没苛待俘虏,烤好了叫副将分他们一些。
副将发好食物,回到卫青身边就说:“依末将之见,不如全杀了。”
卫青侧目。
“匈奴就是这么对我们的。”
“他们是能弄走的弄走,弄不走的才选择杀掉。”
副将点了点头:“对!老弱病残全杀了。”
卫青摇摇头,不以为然,“那是匈奴人蠢。”朝俘虏方向看一下,“里头有年近半百的吧?他在草原上生活了大半辈子,是不是哪儿有草哪儿有水,比匈奴单于还清楚?”
副将觉着他懂了,又没懂。
卫青:“我们毁了匈奴老巢,匈奴势必会报复回来。这一战可能只是开始。这次我们运气好,叫我们找到龙城,以后不可能次次如此好运。在草原上迷了路不当紧,要是在沙漠里迷了路,只有死路一条。”
副将真懂了,压低了嗓子,“将军留着他们给咱们带路?”
卫青笑而不语。
“能给我们当向导吗?”
卫青反问:“不试试怎么知道?”顿了顿,“何况我们不傻,他敢乱带,我们大不了回去言明陛下,以后再寻战机。总好过一味逞强全军覆没。”
副将心想整个大汉就你敢半路折返,陛下还不会治你的罪。
实则不然。
刘彻很清楚匈奴不好打,换成别人无功而返,他也不会交给廷尉议罪。上次十万大军无功而返,公孙贺就没什么事。这次依然用大中大夫李息。王恢被处置只因他眼睁睁放跑匈奴。若是匈奴骑兵,刘彻也能饶他不死。匈奴辎重他都不敢打,要他何用?他若不死,卫青有卫子夫和卫长君撑腰,卫青的副将也敢逼他掉头。
副将心里犯嘀咕,但也不得不承认卫青所言甚是,不愧是将军,这一仗还没结束就想到以后。
卫青端起肉汤捏着鼻子喝一口。
副将闻了闻,没什么问题啊。
“将军不爱喝汤?”副将把他的水袋给卫青。
卫青没接:“少喝生水。我大兄说水里什么都有,喝多了有可能闹肚子。”
副将想说您大兄不懂。话到嘴边意识到他大兄乃何人,赶忙咽回去。卫大公子乃当世君子,可不是他能嘴的。
“再去给将军拿块羊腿?”
卫青摇头:“吃不下别硬吃,收起来留明天中午吃。”
副将顿时明白,明天和今天一样急行军。而他又忍不住心存侥幸,绕开匈奴了,还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卫青认为机会稍纵即逝。
翌日天蒙蒙亮,火头军就把肉汤做好了。待天亮看得清路,卫青一马当先,朝公孙敖部狂奔。他之所以不找公孙贺,也不找李息,只因从那两个匈奴人逃跑路线分析,匈奴主力极有可能同公孙敖部迎头碰上。
昨日不是直接追,而是绕过两名俘虏逃跑路线,盖因卫青还担心匈奴主力离龙城很近,很快就能折回来。
至于有没有可能公孙敖部此刻已经跟匈奴主力交上手了。卫青认为有可能。要是这么快交上手,他过去也晚了——他太往北,离公孙敖得有两天行程。
狂奔一天,金乌西坠,副将劝卫青停下歇息。卫青令部队停下,但不可脱掉盔甲,哪怕身上起了痱子。
卫青并没有往地上一躺万事不管,而是带几名亲兵去四周查看。
虽然卫青头一次带兵,他也有亲信。这些人不是帮卫长君收过小麦,就是随刘彻打过猎。去年刘彻调兵,就把这些人交给卫青。
这些人认为皇帝陛下叫他们保护卫夫人和卫大公子弟弟,位公主的舅舅。实则刘彻担心卫青出身低微又是头一次领兵,才二十出头,压不住比他年龄大的兵将。
卫青往四周跑十几里,发现草有被踩踏的痕迹,再扒开草丛找到蹄应,他心底有个大概。
翌日更天,卫青起来叫火头军准备吃的,天蒙蒙亮就顺着蹄应方向追,也不去找公孙敖了。
很多兵将又忍不住在心里叫苦连天。半日过去,路上痕迹越来越多,在马上都能看见,将士们顿时不敢有任何不满。有的人早上面汤喝多了,憋不住也是在马上解决。
就在卫青也憋得受不了的时候,公孙敖派出去的先头部队狂奔回来,只因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头,最少有万。
此言一出,公孙敖震惊,赶忙问离他们还有多远。
先锋小将算算:“一盏茶的工夫。”
畏惧匈奴的兵将立刻想跑。
公孙敖想到王恢,他才二十出头,刚刚定亲,他不想死。宝剑出销的那一刻,公孙敖想到了卫长君,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
卫家大兄同陛下感情甚好。他这样说,陛下应该不会怪他。毕竟他的情况跟王恢不一样。王恢面对辎重,他是追敌的那一方。他面对的是匈奴骑兵,他是被追的那一方。
可离这么近,跑恐怕也跑不掉。
公孙敖近几年跟卫青一样呆在军中,也参加过“军演”。公孙敖稳住心神,想到一个办法,令胆大的兵将殿后,扛着令旗有序撤离。尽可能跑快,尽可能别乱。
这一万骑兵深入草原是头一次,但很多人并不是头一次上战场。有经验的兵将瞬间明白过来,自告奋勇接过旗。
公孙敖身为主将,要逃跑必须第一个。公孙敖令所有人调转马头,他到最前面,看到所有人很整齐,方举起宝剑,跟着他跑。
匈奴越过高高的草原,看到一众汉军很是兴奋,拍马就追。军师拦住,汉军跑的虽快,但很齐整,没掉下一粒干粮,没落下一面旗,显然不是被他们吓得抱头鼠窜。
匈奴首领瞬间想到年前差点中计。为首的匈奴人不甘心,便慢慢跟过去,不靠近,能及时止损。
公孙敖见匈奴相信他乃诱敌部队还不放弃,心里暗骂一声,朝李息部可能出现的地方跑去。
上次李息无功而返没有受到责罚,依然对他有些影响。李息和卫青一样看到匈奴留下的痕迹了,却不敢像卫青一样一直追。
李息希望建功立业。可他两次都没见着匈奴人,下次陛下还敢用他吗?所以李息也不敢回去。李息决定找离他最近的公孙敖,能分到功劳就分,分不到也有个作伴的。
随着地动声传来,李息后悔了。李息不想死,但也不怕死。所以李息没逃。他一马当先,拍马迎上。
当他看到熟悉的盔甲,李息想哭,竟然是亲人。
公孙敖本以为他被匈奴包围了,仔细一看,再次举起宝剑令众将士停下。此时不停也不行。匈奴认为他佯装逃跑,如今他跟李息汇合了还跑,匈奴便会认为他真跑。两万人被追着打有可能全军覆没。两万人正面迎战,他们又不缺弓箭,即使自损一千,也能杀敌八百。
倘若不幸阵亡,朝廷也会厚葬他。
公孙敖一边吩咐弓箭手准备,一边拍马找李息调弓箭手。直到弓箭手到公孙敖部,李息才反应过来,“那那后面是匈奴人?”
公孙敖:“不然你以为我跑什么?”
“那怎么办?”
公孙敖叹气:“只能拼死一战。匈奴兵强马壮,我部人累马乏,跑恐怕跑不过了。”
李息部不累,李息带兵上前,叫公孙敖部后退。匈奴看到又出来很多骑兵,停下观望。约莫半个时辰,依然不见大汉大军,匈奴确定只有这两万孤军。
匈奴这时候辉刀迎战,公孙敖也歇过乏了。公孙敖拍马到李息跟前,同他一起率先上去。同时弓箭手往两边射。
汉军缺乏经验,匈奴也有几十年没同汉军正面交过手。不知道彼此路数,箭雨落下,匈奴一时慌了,赶忙拿出他们的弓箭。这时公孙敖和李息冲到匈奴跟前,头一个斩杀的便是手持弓箭的匈奴人。
匈奴见状也冲到汉军跟前。双方混战,就改用刀用剑近身肉搏。
正当公孙敖胳膊酸软,举不起剑,认为天要亡他之际,匈奴突然停了。匈奴有六七万人,其中骑兵至少万。再打下去吃亏的只是汉军,这时候撤什么。
公孙敖和李息自觉有诈,赶紧号令汉军后退,严阵以待。
一盏茶的工夫,公孙敖和李息面面相觑,犹豫追还是不追,听到厮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