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皇子们有怎样的心理阴影胤禛不知道,倒是他自己每天都很欢乐。
只觉得天也蓝了,水也清了,连苏培盛那张老脸都格外和蔼可亲。那日寿宴之上,皇阿玛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铭刻在他心底。
让他的心情啊,就好像得了百年佳酿的饮者一样。
恨不闻着便觉香气袭人,饮一口又沉醉不已。时隔数日,还能回忆起姨母亲手所做那碗长寿面的爽滑劲道、汤鲜味美。
以至于他整日里眉眼含笑,恨不得走路都带风。
弘晖不想让人误会自家阿玛都四十几岁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所以就恰到好处的感叹了几句,让所有人都知道雍亲王是欢喜于皇上龙体安康,情况好转。
结果这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没过几日,京城天降大雪。
前些日子才好些的康熙夜里又发起了热,等消息辗转转到了雍亲王府。胤禛再穿好衣裳到了畅春园,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康熙也烧得脸上通红,热到能烫手。
一见到胤禛,御前伺候的刘进忠就哭着跪了:“日间雪大,瑞雪纷飞极为壮观。皇上来了雅兴,非要观雪赋诗,奴才等劝将不住,只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衣裳穿的多,碳盆子、手炉子也悉数准备好了。原以为无事,谁料想夜里还是发起了高烧呢?都是奴才等无能,未曾劝阻皇上……”
都这个时候了,胤禛哪还顾得上听他哭哭啼啼,万般自责呢?
只细问太医,自家皇父如今状况,亲自检视方药。
可不用太医说,他其实心里也清楚。
自家皇阿玛眼看着七十的人了,还数度风疾,身体孱弱。上次二哥胤礽去世的时候,他老人家就伤心难过以至于引发了风疾。调养许久,才勉勉强强救治过来。这才好了多久就又……
果不其然。
太医听见他这问话之后立即就跪了:“微臣不敢瞒着雍亲王,皇上本就数度风疾,龙体孱弱。此番又这般来势汹汹,恐怕……”
“臣等自然尽力而为,也请王爷做好心理准备。”
这么多年,也就是这几年胤禛才难得感受父爱温暖,正父子相得着呢,自然不愿意这么快就得做好什么准备。
当即吩咐所有太医全力以赴,好生救治。御药房的大门敞开着,一应贵重药品等无需禀报,直接取用。
被寄予厚望的太医心里苦,想说自己是人不是神,救命救不了命。
可皇权威压之下,他不敢表露丝毫不满。只规规矩矩跪着:“嗻,王爷放心,微臣自当竭尽全力。”
胤禛微微颔首,等所有人都退下,偌大房间内只有他跟龙床上烧到迷糊的康熙时,隐忍许久的脆弱才终于暴露出来。
只见他拉着自家皇阿玛的手,眼眶微红:“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康熙六十二年了。您不是说好了要积极努力,活到康熙七十年、八十年的么?君无戏言,您可不能诓骗儿子啊!”
龙床上的康熙无知无觉,无法给他半点回应,倒是胤禛隐忍许久的泪终于落下来。
终于平复好情绪,药也熬好了。
胤禛亲自端碗,伺候老父亲汤药。可能是良药过于苦口吧,饶是康熙烧得迷迷糊糊,也还是拒绝喝药。
好不容易喂下去些许,却又吐出来。
苦涩药汁喷了胤禛一袍子,素来爱洁的他却毫不在意,只哄着康熙好好喝药,喝了药才能好起来。
烧到嗓子沙哑,话都说不出来的康熙:……
感觉身体从未如此虚弱过,怕是喝了药也不会好了。
好在前几日,他就张罗着给胤禛办了生辰宴。龙袍穿了、龙椅做了,连年号他都帮着想明白了。可以说一切周全,再没有丝毫纰漏。
就算他去见列祖列宗了,大清江山也必然平稳过渡。
在胤禛手里,被其余皇子们配合着,一起将大清带往一个全新的高度。
如此一想,康熙觉得浑身难受都减弱了几分。再看满身狼狈又哭得孩子一般的老四,还忍不住微笑勾唇。
想安抚两句,却又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的康熙:……
还未有所表示,那盛满黑乎乎药汁儿的碗就又凑到了他嘴边,他家四儿子正殷勤相劝:“皇阿玛快好生喝药,如此才能好病。”
康熙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呢?
可良药实在苦口,他就算勉强喝下去点,也会变本加厉的再吐出来。几番折腾之间,药是一口也没喝进去,倒是胆汁子都快吐出来了。
生出了一身汗,体温倒是没有那么高了。但精气神彻底被折腾没,胃口也一并被败坏。
等其余皇子们闻讯赶来探望时,他已经在胤禛的伺候下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胤禔双眉紧锁:“昨儿天降大雪,我这心里就一直惦记着。唯恐皇阿玛他老人家龙体才刚刚康复,又受了寒风侵袭。今儿早起听人传信说免朝,我的心里就一咯噔。谁不知道四弟最是勤政啊?能让你下令免朝的,恐怕也只有皇阿玛的身体了。果不其然……”
胤禔长长一叹,脸上满是担忧。
毕竟当年他曾得过上天预警,那梦里头,皇阿玛的年号就用到了康熙六十一年。当时他只想着自己那一堆一块,未曾深思。
如今想来,会不会……六十一年就已经是整个康熙朝了?
胤禔满心忐忑。
虽然他这辈子拍了太多龙屁,大部分都有夸张甚至虚假的部分。可自从确定自己与皇位无缘之后,那句希望皇阿玛长命百岁绝对是真的。
四弟再好,也只有当阿玛的才会无限纵容、宠爱自家儿子。
其余皇子也与他的心思差不多,真心真意地盼着康熙能平安渡过此劫。真有康熙七十年、八十年。
可惜天不遂人愿。
尽管太医尽心竭力,汤药喝不下去就改药丸,或者外敷、甚至药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康熙的烧给成功降下来了。
但连番呕吐加上那猛烈的高烧,还是让他精神倦怠,提不起半分食欲来。
哪怕是虎威生怕自家额娘一把年纪被连累,主动毛遂自荐。一日餐,仔仔细细地伺候着。康熙也依旧兴致缺缺,勉强用上几筷子,还会加倍吐出来。
瞧着就极度痛苦。
用不得药又食不下咽的,再加上他那个如风中烛火般,随时可能熄灭的破败身子。
情况可不就急转直下吗?
只五日光景,他那脸上自胤礽过世至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丝丝肉又都悉数瘦没,连起床更衣都变成了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这下不用太医说,众人心中也约莫有数。
偏赶着日近冬至,按制,皇上应该提前天就往斋宫斋戒,然后再举行祭天大典。自从康熙五十七年以来,康熙便不怎么过问政事。
这斋戒的苦差自然而然地,也就落在了胤禛头上。
以往胤禛自是毫不推辞,尽心尽力完成。可如今,他家老阿玛缠绵病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
他哪能放心呢?
赶紧膝盖一弯,跪在君前:“此时此刻,儿子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皇阿玛龙体,就算去了斋宫也不能静心斋戒,反而不妥。儿子想着,能不能儿子留在畅春园,侍奉皇阿玛左右,这斋戒之事派大臣或者弘晖代劳?”
怕老父亲嫌弃儿子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胤禛还特意加了句想当初皇阿玛无暇时,二哥也没少代劳过。
意思是康熙十六年生的弘晖算算也虚岁二十有六了,正经可堪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