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上课前,漆月跟大头和另一个同学围在一堆打牌,脸上贴满卫生纸撕成的长条。
漆月平时打牌挺厉害,这会儿却几乎被贴满了,眼尾不停往教室门口瞟。
“漆老板你今天手气不行啊!”大头都有点不敢相信:“哎,你看什么呢?”
漆月随口答:“看老班会不会提前来。”
大头嗤一声:“你什么时候开始怕他了?”
“我怕个屁,我这不是觉得他唠唠叨叨烦人么?”
漆月看的当然不是班主任。
上课铃打响。
喻宜之那张月亮般清冷的脸,果然没再出现在高三(7)班的教室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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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月觉得晚自习无聊,摩托车行那边也没更多的事,漆月决定早点回家陪漆红玉。
她吹着口哨走到车棚,却看到摩托车座椅上,规规矩矩放着一本书。
漆月一看头都大了:这不是喻宜之每晚教她学习的那本书么?!
喻宜之不是放弃了么?!怎么还这么阴魂不散?!
漆月拿起来一翻——按进度她昨晚和今晚要做的那些题,都被喻宜之用清隽的字迹写了公式和引导步骤。
漆月烦死了:“这人真是……”
居然还把那支蓝色的笔夹在书页间,是真以为她这学渣连一支笔都没有吗?!
好吧她确实没有。
漆月把那本书和那支笔往包里一塞,眼不见心不烦,骑车回旧筒子楼。
漆红玉:“阿月?”
“奶奶是我。”漆月放下包:“你晚饭吃好了么?”
“吃好了,你每天都用保温桶给我装得好好的,我怎么会吃不好。”漆红玉问:“你今晚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嗨,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比其他同学厉害嘛,有时候老师讲的我都会了,老师就让我回来自学了。”
漆红玉笑得很骄傲:“我就知道我们阿月最聪明了。”
漆月有点脸热。
她总觉得盲眼给漆红玉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带来了一股天真,让她每次对着漆红玉说假话时,心中总有浓浓罪恶感。
尤其漆红玉还连连说:“那你学吧,我不吵你。”
屋子太小太逼仄,漆红玉喜欢搬一把小竹椅,抵着打开的大门坐在门口吹风。
漆月望一眼漆红玉佝偻的身影,好像因病痛又显得苍老了些。
她默默把包里给她的那本书摸出来,想着刚才她跟漆红玉说,老师让她回来自学。
她翻开书。
不得不说,喻宜之的字真好看呐,和她人一样好看。
明月皎皎,黑夜漆漆,漆月本来只打算看两行就把书合上的,却顺着喻宜之那过分好看的字一路看了下去。
和漆红玉偶尔从门口传来的轻轻抓痒声一起,构成了一个无比静谧的世界,和昨天天雷地火的那场架,是很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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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又下了一场雨,把这天的气温带的更低。
连漆月这么抗冻的人都穿上了卫衣外套,左胸一只老虎右胸一朵玫瑰,背后一个大大的“”,跟衣服浮夸的款式相对应,显得有点讽刺。
课间操的时候雨偏偏又停了,学生们怨声载道的去做课间操,漆月和大头又躲在楼顶抽烟。
漆月趴在栏杆上。
大头:“漆老板你别趴着了,都是水。”
漆月心不在焉的“嗯”一声,却趴着没动。
她在看高三(1)班做课间操的队伍里,人人都穿上校服外套了。
那么就是,喻宜之也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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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自习,喻宜之还是没来找漆月,以至于漆月向她那辆火红摩托车走去的时候有点紧张。
不过昨天喻宜之已经把书给她了,她没还,喻宜之总该没办法了吧?
她走到摩托车前一看:……
妈的喻宜之买了本新的!这会儿又放在座椅上了!
漆月“嘁”一声拿起来翻了翻,喻宜之顺着昨晚做题的地方,又按照进度,往后写了几页公式和解题步骤。
漆月不耐烦的把书往包里一扔,飙车走了。
到第三天晚自习,漆月还没还书,她就不相信喻宜之还能再给她买本新的。
结果她走近摩托车:……
还真的又有本新的!她真服了喻宜之这个女的了!
不仅冷,傲,麻烦,还倔!
漆月终于忍无可忍的把第一天那本书放在了车棚角落,不然喻宜之再这么买下去,多浪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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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喻宜之说出“我已经不想跟你谈恋爱了”那句话后,她言出必行的没再找过漆月一次,漆月当然也不可能找她。
有时候漆月呼朋引伴去小卖部的时候,会碰到喻宜之从食堂出来。
刚开始大头或其他朋友还会故意刺激喻宜之:“哟,装叉犯,怎么不去吃红酒牛排来吃食堂呢?”
漆月“啧”一声:“你们废话真多,别理装叉犯行不行?”
她脸上在笑,可眼底很冷,自带一股戾气说起话就很震慑,几次之后,也没人敢对喻宜之多话了。
不过无论被讽刺还是不被讽刺,喻宜之一张脸总是淡淡的,没表情的与漆月一伙人擦肩而过。
漆月不看她,她也不看漆月。
真像两个陌生人一样。
每晚传递的书本,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交流,不过那也就是一堆冰冷的公式和解题步骤而已,最多就是书页上,沾着一点喻宜之手腕上淡淡的香水味。
直到有一天,漆红玉坐在门口吹风,漆月无所事事翻着那些书页的时候,一行清隽的小字冒了出来:“今晚月亮很美。”
漆月抬头。
这两天天气很好,明月高悬挂在天边,白得像一个刚剥完壳的鸡蛋。
这是漆月唯一能想到的比喻,她嗤笑一声,心想如果是喻宜之的话,肯定会吟出类似“床前明月光”一类的诗吧。
不对喻宜之这种学霸,怎么会吟这种小学生的诗。
可更有文化的诗是什么,漆月也想不到了。
她趴在书上,隔着腐朽的窗扉和生锈的插销,望着窗外的月亮。
然后她狠狠在喻宜之那行小字下写:“美个屁!”
晚上喻宜之把书还回来的时候,没再写什么,只在“美个屁”三个字后面,打两点写一个冒号,划个半圆写个反括号。
组成一个很老土的笑脸,惹来漆月十分不屑的一声“切”。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那个符号组成的笑脸上。
漆月伸手摸了摸,想起喻宜之清冷的淡淡的笑脸。
喻宜之对其他人笑过么?
大概没有吧,至少在一中学校里,漆月没看到喻宜之对其他任何人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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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全市统考前三天,出现在漆月摩托车座椅上的不再是每天那本书,而是一本打印剪贴的题集。
扉页上喻宜之写了行小字:“全部背下来就好。”
漆月冷笑一声,狠狠把题集摔回座椅上,点了根烟就往格物楼走。
喻宜之晚自习去厕所的时候,还是按习惯去了顶楼没人的那一间,没想到灯下蹲了一个人,扬起一张明艳的脸,叼着烟狠戾的看她。
喻宜之没看见漆月似的往厕所里走,纤细的手腕被漆月一扯:“你玩我?”
“什么意思?”
“那题集什么意思?”
“我自己做的。”漆月的戾气往往让男生都发怵,喻宜之却很平静:“市里划定了这次统考的范围,我结合自己的判断,觉得这些题型最可能考到,你背下来,到时候直接套。”
“你自己做的?”漆月心里的火气消了点。
把那些题找出来剪贴在一起,挺费功夫的吧。
但她还是问:“你就不能早点给我、让我直接背吗?之前教我公式解题什么的,搞那么麻烦干嘛?”
“因为你聪明。”
漆月冷笑一声。
喻宜之:“趁机补一补,以后高考……”
漆月狠狠“呸”了一声:“别自作多情了喻宜之,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种天之骄女看重高考?我只要高中毕业过了十八岁,就可以去钱夫人店里工作了,高考什么的跟我没关系。”
“你不上大学?你的人生就这样了?”
漆月像听到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弯下腰,“哎唷哎唷”几声后,才扯住喻宜之的长发:“大小姐,别用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跟我说话,我那样的人生有什么不好么?你以为所有人的未来都跟你一样,铺满鲜花和红毯么?”她用力一甩喻宜之的头发:“我告诉你,我不在乎什么高考,也不在乎什么全市统考,我考不及格又怎么样?你以为李大嘴真的会开除我?”
“他不会的,这几年评优秀高中,学生不能有这种会记上档案的劣迹,他只要我顺顺利利混到高三毕业,对他也好,对我也好。”
她笑的又妖又狠:“倒是你,费这么大功夫做什么习题集啊?李大嘴许你什么好处了?总不会跟保送清大邶大的名额有关吧?”
喻宜之淡淡的说:“他没许我任何好处,况且国内的大学保送名额跟我没关系,我想考国外的大学。”
“就是我花了这么长时间辅导你,要是你真考及格了,我会有点高兴而已。”
她轻轻推开漆月,自顾自走到里面上厕所去了。
等她出来的时候,漆月已经不在那里了,只剩下还没完全熄灭的烟头,在黑夜里泛着猩红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