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逢,对面不识。
两人并肩往凉府走,一个没认出来,只当对方是自己府邸中的普通修士,一个不敢承认身份,只默默给她引路。
秋茗还在发愁,一旦他们进了凉府,就不好跟进去了,凉婉回来便很容易发现他们。
他和沈霁,就算不提入幻者身份,一个非人还罹患严重的恐人症,一个占了别人壳子,还不知道是人是鬼。
两人面面相觑。
沈霁轻笑一声,低音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秋茗没说话,扯下缠着琴弦的发带,绕在手腕上。
这架势,是打算直接绑了凉婉,逼问她的执念,以此判断幻境生门,直接出幻?
“这么粗暴?”沈霁挑眉。
秋茗冷声:“要你管?”
沈霁:“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别冲动。”
就在这时。
幽幽青灯照亮沿街血腥,四周的阴风席卷着染血的枯叶,旋起一道道祟气,吹得凉婉白衣猎猎作响。
还没到凉府,就有邪祟被引来。
秋茗眉头一紧,不是说犀角香招鬼都困难吗,更何况是邪祟。
凉婉垂睫扫了一眼已经熄了香的风灯,又望向眉头紧皱,满眼诧异的少年。
辛离厄:“不是说……犀角香招不来邪祟吗?而且……香已经掐灭了啊。”
八角风灯只余幽幽冷光,叆叇烟云早已消散。
没有燃香,依旧有邪祟从四面八方袭来,哪怕是感应到凉婉的存在,有些胆怯,它们依旧像是被什么吸引,争先恐后地涌近。
四周的祟气越来越浓郁。
辛离厄当机立断,咬牙道:“可能是灯里还残留了犀角香,这风灯不能带回去,女君先回府加固结界吧,我去引开它们。”
说着,拎起风灯扭头就跑,却被凉婉扼住手腕。
指尖柔软,手心冰凉。
“你会死。”凉婉淡淡道。
辛离厄蓦然滞步,回头看了凉婉一眼,眼底是凉婉看不懂的情绪。
“没关系,我……我本来就该这样。”
命是你给的,十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看一眼,如今见到了……就够了。
他挣开凉婉的手,提着风灯就跑,下一瞬有凌厉的劲风擦过耳边,腰上一紧,他垂睫一看,整个人被领空拽起,狠狠摔在燎焦的残垣上,喉咙一甜,血液涌出,溅在风灯的布帛上。
凉婉的长鞭索他腰上,牢牢将他捆缚。
和刚刚握他手腕,不让他去送死时的阻拦不一样。
辛离厄来不及想清楚为什么,被引诱的邪祟便以他为中心袭来。
辛离厄倏然瞪大眼睛。
没有一只鬼怪管那风灯,也没有一只邪祟伤害他,撕碎他。
它们匍匐在他周围,近乎于虔诚地叩首膜拜,黑雾凝成七分似人形的邪祟,一张张扭曲丑陋的脸对着他,空洞幽深的眼痴迷地盯着他,揉皱在诡异五官中的鼻尖一翕一翕的,嗅他身上的气息。
而如神女一般的白衣女子站在一旁,面容冷锐,一双琉璃透彻的眼漠然看着他。
毫无多余的情绪。
一瞬间,辛离厄终于明白了什么。
凉婉说的那句“你会死”,原来不是担心他会被邪祟害死,而是她会让他死。
原来,所有府兵都铲除不掉的邪祟,他一出现就能吓退,并不是因为他多厉害,也不是他布局有多好,而是这些东西本能畏惧他。
原来,这些邪祟是被他招来的……
畏惧他,又忍不住靠近他,被他吸引,又被他吓退。
那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森然寒意顺着脊骨,直涌向心头,浑身都在密密实实地颤抖,辛离厄通红着眼,不知所措。
他本能地,木讷地,一声声念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这样。”
恐惧、惶然、愧疚、不知所措……
这些无助的情绪一点点将他淹没,他被溺在黑海中,就要死了似的。
凉婉鞭子缠在他腰上,一圈圈勒紧,就要勒断他的骨骼。而那些邪祟似乎感知到他的痛苦,发出凄厉的哀嚎,伸出鬼手,想要解开他的束缚,但那长鞭是神器,枯手触碰就化作烟雾,消散空中,一个个邪祟前赴后继,死了又重聚。
似乎只要在辛离厄身边,它们就能重生,就能永生。
发现解不开束缚后,它们转移目标,发出凄厉嘶吼,朝凉婉袭去。
辛离厄大吼:“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