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云成太过温和,不像是找茬的杀手,以至于江夜只是悚然握着刀,反问道:“什么事?”
云成扫了那刀一眼,未往心里去,把帖拿出来表明身份,笑着问:“廷尉在家吗?”
江夜看了一眼,有些出乎意料,面上和缓了大半:“十二爷……您见谅,宵禁时分,我们廷尉不见客。”
扶陵大街宽敞,地上的青石路因为清早水洗过的缘故有些发暗。两排角檐投下的阴影在地上留下泾渭分明的界限,把澄明的月光一刀两断。
云成站在廷尉府探出的檐下,把几道压实服帖的交错领口勾开了一道缝,透了透风。
“我初来乍到,不知道京中有这规矩。”他微微歪着头,露出月光下过渡不大清晰的一张脸,“晚是晚了点,总比晴天白日的被人看见,叫人误会我跟廷尉结党营私的好,你说是吧,侍卫长?”
被叫破职位,江夜一顿。
云成朝他半出鞘的刀身抬了抬下颌,又摊开双手让他看自己空无武器的掌心。
“是侍卫长吧?”他顿了顿,和悦地道:“身量更匀称,长得也更体面。”
顶着这张风光月霁的脸,江夜很难对他拉下脸。
“十二爷别取笑我了。”他把刀收回去,被他夸的有点好不意思。
云成笑了起来,余光去看廷尉府高陡的围墙,还有角度料峭的水檐。
昨晚上他就是站在这里,踩断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片落叶,立即就被里头值守的侍卫发现。
廷尉府的护防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是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大概他的视线过于放肆,江夜不禁屏住呼息,手不自觉地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诶,”云成状似毫无城府地轻轻拍了拍他按住刀柄的手,顺手把夜风吹乱的额发往后一拢,“不值当动刀,既然京中规矩严,那我等天亮再来。这就走了。”
他手掌太薄了,手指也长。
江夜的视线忍不住追着那手从额间落下,看他把不懂规矩的发丝拨到了耳后。
——随即,那目光顿在了耳垂上。
“……”江夜觉得自己魔障了。
因为面前这个‘不懂规矩的狂妄兔崽子’耳垂上有个小点——色浅,位置却很正。
江夜顾不上惊了,下午被廷尉弹过的耳垂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将功折罪’。
……这人也是从庆城来的,而且不是姑娘。
江夜无声地倒吸凉气,把本打算打发他的话咽回去,电石火光间换了一套说辞。
“请等一下。”他生怕表现地太明显会把人吓跑,不露痕迹地松开了扶住刀柄的手,连带着拉紧了鞘上的皮扣,“凡事有例外,十二爷容我进去通报一声,稍等、即刻就出来。”
云成诧异他的变化,在清朗疏晖的月光下眯起了眼。
江夜顾不上许多,一路直扎书房,激动地敲门声都比平日的大。
赵宸贺正在撰写刑部条文:“说。”
“爷,”江夜推门进来,胸膛还在明显地起伏:“忠勤王府的十二爷,来啦!”
赵宸贺指间搭着笔,头也未抬,毫不在意的说:“嗯,打发走。”
“痣,”江夜喘着气,片刻不停地说:“他耳垂上,有颗痣。”
赵宸贺短暂地消声,继而停下笔,露出‘你有病就去治’的眼神来。
“属下亲眼所见。”江夜用力捏自己的耳垂,激动道:“比针尖大不了多少,颜色不深,有点偏红,像打了精致的个耳洞。”
赵宸贺沉默半晌,把笔搁在楠木架上,露出灯光下完完整整的深刻五官。
“十二……李云成,”他抬眸问,“长什么模样?”
江夜想了想,想比划又不敢,呼声喘气地道:“伶俐、白、手指很长,腿也长,屁股……”
赵宸贺锐利地视线盯着他,似乎很想伸出手来抽他后脑勺。
江夜闭上嘴,自觉往后躲了躲,复又重点提醒道:“十二爷也是庆城来的,会不会……”
赵宸贺当然想到了,但是这可能性很小。
除非李云成那晚是去澄阳楼嫖,结果没等到姑娘进门,被自己给捷足先登,把他当成楼里的小倌了。
可就算是嫖,也得在澄阳楼留有存档,不该什么都查不到。
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事。
赵宸贺垂下眼眸,似乎正在思考。
刚刚江夜进来的急,夜风顺着未关的房门溜进来,把一排烛灯吹的摇曳生姿。
赵宸贺的发丝也轻轻晃动,片刻后他倚着桌子道:“带他进来。”
今夜这个月色太好了,不太亮堂,也不漆黑一片,天上的云都是轻薄的,半遮半掩的挡着那圆盘。
云成被领进廷尉府,江夜指着书房,态度很好地说:“廷尉就在里面。”
云成点点头,无声地清了清嗓子。
廷尉府比京中的街道更安静,为了融进这氛围,他只能尽量地把存在感降低。
云成无声地进了书房的门,垂着头恭顺地站在堂前捧起手,把提前想好的词抛出来:“见过廷尉。”
江夜退了出去,并且在赵宸贺的默许下关紧了门。
夜更静了。
赵宸贺不发一语,坐在宽厚的书桌后头,抬起眼皮审视着来人。
前人垂着头,看不清五官。
云成久等无话,不想争一时半刻的义气,利索弯腰朝他行了个恭敬大礼:“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深夜叨扰,还请廷尉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