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昌帝近来能起来身了,但只能短短地在窗边的榻上待一会儿。云成送给他的那盆九里香长高了些,郁郁葱葱地,挡住了一部分的光。
太医说九里香能行气止痛,还能缓解风湿痹痛,天昌帝念着云成一片心意,把一棵分成两株,在万年殿和勤政殿各摆了一盆。
天昌帝想立景复为太子,朝臣们一天不同意,他就拖着一天不上朝。
云成继续在户部挂职,除了偶尔跑一跑远郊跟着核量田地,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万年殿。
福有禄端着汤药进来,云成坐在凳子上,看着他走进来,随口道:“公公今日不是不当值吗?”
不等福有禄答话,天昌帝就说:“可能是身体的原因,福有禄在的时候我才睡得踏实些,我最近失眠多梦,就叫他多来几天。”
云成点头:“问过太医了吗?”
“问过了。”福有禄守在一边:“太医说皇上忧思重导致的失眠多梦,跟身边熟悉的人多待待,有利于入睡。”
云成看着天昌帝喝药,等他放下药碗才问:“怎么不见景复?”
“别叫他来了。”天昌帝被药哭的皱眉,一脸的烦躁,“不知怎么回事,他每次跟我待一会儿就哈欠连天,眼皮都要困的睁不开。”
“可能是大人无趣。”云成说。
福有禄上前把空了的药碗收在手里,天昌帝看着他离开:“他是太子,寻常孩童觉得有趣的东西,他都不该沾染。”
云成点头,又听他问:“最近宸贺怎么样了?”
云成一顿,不等他想出话来说,天昌帝就兀自咳了两声,朝他摆手:“算了,你跟他不熟。”
云成眸中一闪,偏头笑了起来:“是。”
天昌帝转而问:“稽查田地、核查税收的工作怎么样了?”
“平稳进行,月底就能完。”
“那就只剩下立太子一件大事了。”天昌帝沉吟道,“朕准备让何思行兼太子太傅。”
云成轻轻“啊”了一声,天昌帝盯着他,发现他只是犹疑,没有露出什么要反驳的表情来。
“你怎么想?”天昌帝问。
“何尚书位高权重,将来门生遍布,适合当太子的老师。”云成说,“挺好的。”
天昌帝很高兴,因为自己就是这样想的。云成敢把这里头的事情摊开来讲,可见是真的替太子考虑。
云成安静了片刻,再开口时神情比之刚刚更加犹豫了。
“皇兄,”他缓了缓,“邵辛淳被关期间,送了何尚书一把花。”
天昌帝看着他,皱起眉。
“说来惭愧,当时还是他委托臣弟送过去的。”云成低了低头,似乎觉得后面的话难以启齿。
天昌帝催促他:“说下去。”
云成张了两次嘴才开口:“臣弟觉得,他与何尚书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
他补充说:“不仅仅是师徒。”
天昌帝靠在垫子,盯着云成。
云成却好似因为终于把秘密说出了口,松了一口气。
他十分坦然的坐在天昌帝对面。
天昌帝发觉他变了。
他初来京中时,灵动、机敏,天不怕地不怕,勇于直言。现在他沉稳了,思考的时间更长,说话间也开始犹豫拟词。
这不是年龄能带来的,而是在京中生存一段时间后,心性发生了改变。
良久,天昌帝终于再次发问,他把语气放得很温和,但是藏不住其中的锋利:“除了送花,还有其他事情吗?”
云成抿了抿唇:“何尚书最后一晚去看了邵辛淳,说了好多话。”
天昌帝沉默许久,才说:“人之常情。”
云成点头:“守门侍卫说……”
他简略停了停:“何尚书出来的时候在擦眼泪。”
一个中年男人,又身居高位,想要什么只需一伸手,天边的星星都能摘来。
能让这种人落泪,如若不是情深,便是灾殃。
“皇兄,我听说过一句话。”云成把音量压低的同时,自然而然地换了自称。
天昌帝毫无察觉,习惯性皱起的眉头在他额上留下深深痕迹。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云成在寂静与冷香中说:“杀徒如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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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下了第一场小雪,赵宸贺在家半是养伤半是思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出现了万年殿内。
天昌帝看着他大步走进来,察觉这见过多次的情景已经许久未见。他让福有禄搬来凳子,而后沉默许久,才问:“伤好了吗?”
“好多了。”赵宸贺说,“谢皇上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