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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妩是真的病倒了。
就如上巳节那回一样,高烧不止,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
宫里御医来瞧过后,开了两幅降热宁神的方子,另叮嘱了些许日常饮食的注意事项,便收拾药箱回宫复命。
许是宫里御医的确比外面的大夫管用,吃过几服药后,李妩也渐渐退了稍,虽还有些病恹恹,起码能重新进食了。
见她有好转,楚明诚长松口气,喜得连连朝着皇宫方向拜道,感激太后恩德。
赵氏在旁瞧着,不禁冷嘲:“不过寻常头疼脑热,竟还惊动宫里贵人,将御医招到家里了,啧啧,你这心肝儿还真是好大的面子。”
楚明诚不欲与她争执,只道:“母亲若无旁的事,不如先回您院里歇息,阿妩这也需要静养。”
赵氏顿时竖起眉毛:“你嫌我吵?”
楚明诚弯腰:“儿子不敢,只是怕您在这儿待太久,万一过了病气去……”
听得这话,赵氏往那弥漫着苦涩药味的里间扫了一眼,儿子不说倒不觉得,现下他这么一说,她只觉得满屋子都飘着病气般,忙掏出帕子掩着口鼻:“我走便是,你也离她远点,叫丫鬟伺候着就行,别叫她把你也害病了。”
楚明诚嘴上称是,待送了赵氏离开,转身就回到李妩屋内陪伴。
李妩病了这一场,整个人也消瘦了一圈。
待到几日后,长嫂崔氏与嘉宁郡主一道上门探望,见着她长颦减翠,瘦绿消红地靠坐在榻边喝药,面上皆露出担忧之色。
“不是说着了风么,怎病得如此厉害?”说话的年轻妇人一袭碧蓝色撒金纹荔色滚边袄,杏面桃腮,柳眉如烟,正是李妩长兄李砚书的妻子,崔氏玉娘。
都说长嫂如母,眼见这大年节里,小姑子却病猫儿似的窝在屋里,崔氏眼眶泛红:“早知病得这样厉害,就该叫你兄长一道来了。”
李妩知道自家这位长嫂最是多愁善感,忙往她手里塞了一枚金桔,清婉面庞挤出浅笑:“嫂嫂别担心,我吃过药已经大好了,面上虽瞧着不大好看,养两日也能恢复的。你快吃个金桔,是南边庄子新送来的,可甜了。”
崔氏看着掌心黄澄澄的金桔,再看小姑子说话还算精神,遂也安了几分心,招手将她一双小儿女招来:“寿哥儿,安姐儿,先别玩了,过来吃金桔。”
大抵老天怜惜崔氏第一胎小产,遂第二年赐了她一对龙凤胎,如今这对小娃娃也有两岁,寿哥儿虎头虎脑,安姐儿粉雕玉琢,又都穿着簇新的大红衣裳,真如庙里的金童玉女般,瞧着就叫人心生欢喜。
听得母亲召唤,两个小娃娃屁颠屁颠跑过去,一左一右缠在崔氏身边:“阿娘,先给我剥!”
李妩看着这两个漂亮机灵的小孩,眉眼也不禁染了几分温柔,视线落在自己平坦的腹部,心底轻叹一声。
三年了,她却迟迟没有消息。
有时候也不怪赵氏来找麻烦,一个无所出的儿媳妇,叫婆母如何能摆出好脸色。
心下正感慨着,她忽而想起长嫂上次的提议,或许,也叫楚明诚去看看大夫?
只是男子去看子嗣,有伤体面,还得想想如何措辞,才不伤了他的尊严……
“要我说,你就是在院里闷太久,把身子闷坏了。若是平日多出去走走,也不会这么容易病倒。”清脆灵动的嗓音将李妩的思绪打断,她一抬眼,就看到斜对面坐着的嘉宁郡主正盈盈望着自己。
作为端王夫妇最疼爱的幼女,嘉宁郡主性情骄纵,本心却不坏。新帝登基后,嘉宁就被指婚给了李妩的次兄李成远。待到今年五月,这个千娇百宠的小郡主就会正式过门,成为李妩的二嫂。
现下她边闲闲地咀嚼着芙蓉糕,边与李妩道:“你快快好起来,待开了春,天气回暖,我带你去打马球,踏春登高,划船游湖,多动动,身体也能更结实。”
李妩看着这无忧无虑的小郡主,眼底也染了笑:“那我就先谢过二嫂了。”
一句二嫂唤得小郡主红了脸,羞答答道:“我还没嫁过去呢。”
一旁的崔氏笑道:“快了快了,再过几个月,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寿哥儿和安姐儿两个小娃娃也有样学样,奶呼呼道:“对,叔母是我们家人!”
一时间栖梧院充斥着欢声笑语,直至申时,日头偏西,崔氏与嘉宁郡主才起身告辞。
临走前嘉宁邀着李妩:“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你和楚世子出门看灯么?若去的话,咱们可以一起呀。”
上元灯节是长安城的盛事,往年李妩也都会出门看灯,只今年她病着,再加上除夕宴的事影响心情,并不怎么想出门。
她正斟酌着该如何婉拒,便听崔氏温声道:“阿妩,你随他们一道吧。你次兄那个笨嘴拙舌的,一见到郡主舌头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若是有你和妹夫陪着,他也不至于太拘谨,郡主也能自在些。”
嘉宁那点小心思被点破,双颊唰得又红了,嘴巴却硬着:“我…我还没答应跟他去呢。”
崔氏故意夸张地啊呀了一声:“不得了啦,这要叫小叔子知道,今夜怕是要难过一宿了。”
“玉姐姐!”嘉宁的脸更红了,跺着脚背过身。
李妩也知自家次兄是个闷葫芦,若真与郡主单独出门,怕是一整夜都局促地说不出几句话。而上元灯节又是未婚男女难得见面诉衷情的好机会……略作思忖,为着次兄的美满姻缘,她颔首应道:“既如此,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人多也热闹。”
嘉宁一听,眼睛也亮了:“那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我和你次兄坐车来你府上,与你们会合,不见不散。”
李妩笑着说好,崔氏则遗憾地扫了眼安姐儿和寿哥儿:“要不是这两娃娃太小,灯市又人多拥挤,我也想随你们一道去。”
李妩弯眸安慰:“孩子长起来快,过两年就能带出去一块儿玩了。”
崔氏笑了笑,再看自家那双伶俐可爱的孩子,心下那点微小遗憾也被儿女带来的幸福充实感所掩去。
且说栖梧院这边妯娌姑嫂间温馨笑语,国公府另一端的春蔼堂内,却是门窗紧掩,一片鬼祟。
赵氏端坐在长榻边,拧眉看着下首那身着深蓝道袍、眉心一颗大黑痣的圆脸婆子许久,才再次将视线落在桌边那个棕色瓷瓶上。
“你这药,不会有损身体吧?”赵氏迟疑道。
“夫人这话说的,这药是要给世子爷用,您便是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拿些损伤身体的虎狼药糊弄您啊。”那长着大黑痣的马道婆一脸诚挚,只差没指天发誓:“您放心,这药名唤尽欢风月丸,乃是风月楼不对外传的秘宝,平素只有来了王公贵客,风月楼的妈妈才舍得拿出来。妇人有所不知,这药非但于身体无害,还有滋阳补肾之效。也就是我与那妈妈是三十年的旧交情,又花了足足五十两纹银,她才舍了我这么一颗。不然您自个儿想弄,就算花上百金,也不一定能弄到。”
闻言,赵氏眉心皱了皱,一旁的嬷嬷察言观色,没好气瞪了马道婆一眼:“你这糊涂婆子,我们夫人什么身份,怎会去弄这些东西。”
这般一吓,马道婆面露惊慌,忙从凳上起身,边抬手打嘴边哈腰赔罪:“瞧我这张破嘴,夫人是神仙般的人物,目下无尘,哪里知道这些腌臜东西。”
赵氏见这婆子也算知情识趣,清了清嗓子,慢悠悠道:“行了,你个妇人家也不容易,难为你为我的事尽心,大过年的也奔走不停。”
说着,她以眼神示意嬷嬷将那瓶药收下,语气淡淡:“晚秋,带她去你屋里喝杯热茶再走吧。”
嬷嬷会意,将药揣进袖里,便领着马道婆从正屋里退下。
不多时,晚秋嬷嬷就折返回来,嘴里还不屑念叨着:“这个马婆子还真贪,给了她两百两银子并六匹好缎子还不知足,临走连奴婢屋里的几碟糕饼也装走了,说是带回去供奉三清祖师,嘁,谁知是端上了香堂,还是进了她的五脏庙。”
赵氏并不计较这个,只接过嬷嬷递来的那瓶药,放在掌心盯了许久,面色凝重又犹疑。
嬷嬷见状,悄声凑上前:“夫人,马婆子刚还说了,若真要行事,最好在您院里安排……”
话未说完,就见赵氏瞪大了眼:“这如何使得?!”
嬷嬷叹道:“栖梧院那边盯着紧,上回的事,您忘了?”
上回便是指中秋那回,李妩来了癸水,夫妻无法同房,赵氏便趁着儿子酒醉,安排了个小丫鬟脱得光溜溜钻进了他的被窝。
哪知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吓到大喊大叫,将一院子的人都惊醒,李妩赶来撞个正着,当即就收拾东西要回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