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上,苏晴窗委屈极了。
昨夜不知道奚泊渊发什么疯,非要她赶在回伴月海前,去跟那个姜氏女赔个不是。
平心而论,她不喜欢姜遇,哪怕她自认有错在先。
她于是去找奚琴评理,没想到奚琴哥哥桃花眼一弯,说:“认错?我陪你一块儿去。”
苏晴窗眼下怀疑,让她道歉这事,根本就是奚琴哥哥撺掇的——那日姜遇撞他怀里了不是吗?
早上姜宁宁告诉她,姜遇一早就去山脚长留坞了。苏晴窗于是跟着奚泊渊和奚琴一起下山,岂知还没到山脚,就看到长留坞外一前一后出来两人。
正是姜遇与徐知远。
两人似乎起了争执,一个沉默地往前走,一个在身后追。
奚泊渊“啧”一声,推了苏晴窗一下,“快去,正好当着人家师兄的面,把玉珏的事解释清楚。”
徐知远连唤了阿织几声,见她没反应,快步上前伸手将她拦下,“期期,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也不愿跟我说话,可你能不能先听我的解释,几句就好。”
阿织不是不愿与他说话。
姜遇余愿已尽,余下事端,不是阿织一个外人可以替她原谅的。
何况逝者安息,诸多纷扰已经放下,生前的余情,有时候对逝者来说只是一种打扰。
可徐知远执意要解释,阿织只好顿住步子,“说吧。”
“期期,我知道你在气我把玉珏借给旁人,那是师父的遗物我知道,我也十分珍惜,借出去的时候,我在它上面加了护持法阵,我还……”
这些话他早就与姜遇说过,她都知道了。
阿织不想听下去:“说完了吗?”
徐知远讷讷点头,见阿织转身又要离开,他终是忍不住道:“期期,我想在仙盟站住脚。”
奚家人就在不远处,徐知远看见了,这些话,他本来不愿当着人说的,可他知道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在姜家时,我总觉得自己天资过人,百中无一,可到了仙盟,见识到了仙途辽阔,我才发现自己的平庸。我想在仙盟站住脚,如果修为上暂不能精进,有时候……有时候,多结交些人,人情往来,利益换取,也不失为一条路子。哪怕……“徐知远自嘲一笑,“哪怕我给予的这点人情,在他人看来,可能不值一提。借出玉珏后,我也时时自责,时时反省,我甚至不敢将这件事告诉你,我怕你因此气我,误会我辜负了你……”
阿织道:“你多虑了,我从未想过‘辜负’二字。”
姜遇那时候,更多只是对姜瑕的追忆,以及发现除了自己一人枯守,他人皆已远走的荒凉罢了。
徐知远蓦地抬眼,目光灼灼:“那年离开徽山,承诺过你什么,我一直不曾忘记。我答应要为你寻一把可以出鞘的剑,我也知道你重情重义,放你一人在徽山,你可能永远无法对师父的故去释怀。我想在仙盟站住脚,有朝一日接你去伴月海,带你在那里安家,四海辽阔,天大地大,你或许能过得开心一些。”
他说到这里,沉默片刻,轻声道:“玉珏凑在一起是一对,当年师父把它留给你我,让我照顾你,我其实明白他的意思。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会娶……”
“如果你说的是这个。”
阿织伸出手,祭出水碧色的玉珏。
这是姜瑕的遗物,所以她一直带在身边。
只是原本圆环状的玉珏而今已四分五裂——那日她在焦眉山洞遭遇溯荒灵袭,玉珏自行催动,帮她承接下了汹涌的灵力。
徐知远看到玉珏,一下就说不出话了。
阿织道:“你的选择并没有错,我也并未因此责怪你什么。你说你在仙盟,人情往来,举步维艰,我信;你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仙盟站住脚,我也信。
“可是,当你赋予玉珏一份价值,把它当作一个可以换来利益的物件时,你我的初衷就已不同了,因为在我这里,它是无论用什么都无法换取的。初衷不同,你我今后踏上的路必将不同,所以谈何共赴仙盟?谈何照顾一生?
“又譬如你今次回到徽山,分明知道我就在水鸣涧,分明知道你我之间芥蒂已深,却不曾第一时间来见我,而是在长留坞一住多日,你是真的因为内疚,所以无颜面对我吗?还是对于今后种种,其实你也有诸多犹豫,只不过碍于承诺与过往余情,你无法如实相告?”
徐知远听阿织说着,心中只觉得仓惶,想解释,又不知道还能解释什么,张了张口,只唤一声:“期期……”
“如果你问我,在得知你相借玉珏那一刻,我的感受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你以为的负心与背叛,是失望,这种失望就好像……”
阿织说着,目光望向雾茫茫的远山,安静了许久,才道,“这种失望就好像你一直守着一个地方,除了这里,你没有别处可去,这里就是你的家,这里的人就是你的家人,你对它珍之重之,惜之护之,总以为旁人也与你一样,可到头来,那些人都一个一个离开了,你孤身四顾,荒野无人,于是开始疑心过往一切是否是自己错觉的那种失望。”
阿织道:“说来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这种失望,有时候,是不可挽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