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贾珠时,侍卫不知从何处牵来一匹马,允礽翻身而上,看向周遭十数人,冷声说道:“其他几人在何处?”
“殿下,已经先行做足了准备。”侍卫毕恭毕敬地说道,“徐统领担心殿下的安全……”
“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太子冷冰冰地说道。
侍卫噤声,不敢再言。
一行人径直出了东门,离开了京城。
直到后半夜,方才回来。
有着东宫的腰牌,守城门的将士也不敢阻拦,打开门任由着他们进出。
太子回到毓庆宫时,换掉了身上带着血迹的衣裳,懒洋洋地对玉柱儿说道:“吩咐你做的事情如何了?”
玉柱儿恭敬欠身,“太子殿下,那几位世家小姐都各有难处,不会列入娘娘的考虑范围。”
太子勾唇一笑,“你做得倒是不错。”
玉柱儿带着淡淡的微笑,又忙上前给太子递上湿/润的帕子。
直到坐下后,今日在贾府发生的事,才被汇聚成字,送到了太子手上。允礽吃着茶,瞥见最后那行字,神情骤然阴沉下来。
玉柱儿一见太子的神情,便知不好。
太子殿下这是不高兴了。
今日和阿珠见面时,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流露出半点痕迹。
除了他胳膊上的伤势。
允礽将手里的东西揉皱,丢到铜盆里去,那些墨痕被晕染开,旋即消失在了纸上。可太子恼怒的情绪,却没有跟随着这些痕迹的消失而变得更好。
贾政,贾政……
太子蹙眉,对这个男人的厌恶上升到了巅峰。
贾府上的人,除开贾珠外,太子都不怎么在意。然在外行走的几个人之荒唐,他也略有耳闻。
宁国府的贾敬辞官不做,跑去修仙炼丹也就罢了,余下的长子贾珍却是荒唐可笑,将整个府邸都作乱得令人生厌。
荣国府看着好些,贾赦虽也有毛病,然顶上压着贾母,总不敢太过荒诞。
而贾政面上瞧着,还算是个正经人,对妻儿也算是尽到了关心的责任。
只是有些古板刻薄,对贾珠宝玉等人稍微暴戾了些,然放眼望去,似乎也比贾赦的漠然好上不少。
因为贾珠在,故贾府不少隐秘,在太子看来都亮亮堂堂,毫无遮掩。
谁让他明里暗里都着人盯梢呢?
就连康煦帝这一年间,都放松了些。
毕竟薛家人在贾府上暂住了一年多,后来又搬到了贾珠名下的一处宅院住着,还有几个丫鬟奴仆帮衬着,再没有其他波澜。
然偏生,就是这么一个贾珠在,贾政在太子看来,自然是哪里都不够好。
他的稍加暴戾,便是会对孩子动手。
打骂宝玉便算了,对阿珠动手,贾政是冲昏了脑吗?
允礽朝着玉柱儿勾了勾手,“叫梁宇进来。”
不多时,一个看着干练的男人便跟着玉柱儿进来,这已是大半夜,他却精神抖擞,恭敬地跪下行礼。
太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他靠近些。
听完太子的吩咐,梁宇的脸上毫无表情,仍然带着笑意,“属下明白。”
玉柱儿站得近,自是听到了太子的话,他的嘴角抽/搐了一瞬,等到梁宇出去后,方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太子殿下,这要是被珠大人知道了……”
“那么,谁会让他知道呢?”
太子笑眯眯地看向玉柱儿。
然眼底却毫无笑意。
玉柱儿:“珠大人着实聪明,定是知道太子会生气,这要是刚好在这当口出了问题……”
允礽漫不经心地说道:“所以,梁宇就该将此事处理妥当。”
见太子殿下的眉间依旧阴郁,玉柱儿索性不再言。
就算贾政出事了,和他又有什么干系?
这也是他活该。
太子殿下高兴就好了。
待翌日,歇息了半宿后,太子殿下的心情仍是不太美妙。
昨夜回来的愉悦,就好像昙花一现。
康煦帝在畅春园时,大事都会送往畅春园交给皇帝处置,而太子坐镇皇庭时,不少繁琐之事,也会直接由着太子殿下处置。
自打去岁严查京仓储米与赈灾银两事,已有数位官员落马,今岁,夏日大暑,亦是非常炎热,连日不下雨。预防着各处旱灾,太子已经命令各处确认仓米,警惕蝗灾之事。
等料理完朝事,已近午时。
太子想了想,径直去了慈仁宫。
慈仁宫内,皇太后收到消息时,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命人去小厨房多加了几道菜。五皇子允祺有些尴尬地看着皇祖母,犹豫地说道:“皇祖母,不然,我便先回乾西五所。”
“回去作甚?这巴巴赶回去,还没坐多久,便又要回去读书。”皇太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且坐着,吃完直接读书去。”
光是听着这两位的说话声,就能看得出来,允祺的口音问题,到底是从何而来。
直到现在,五皇子的口音都不太能掰好。
也碍于这个原因,五皇子和身体不好的七皇子一起,在这后宫内不惹人注目,人缘也还算不错。
盖因他们两人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残缺,从一开始就没有竞争力。
皇太后看着允祺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淡笑着说道:“你打小与太子总是没大没小,怎越是大了,反倒越是害怕他?”
允祺哭丧着脸说道:“除了大哥外,谁不怕太子二哥呢?”
“哀家看,允禛就不怎么怕。”
允祺瘪嘴:“皇祖母,他那是憋在心里,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喜欢藏着话不说,看着冷冰冰一块疙瘩,其实想法那可多了。”
允祺和允禛的关系还算不错,所以也知道他的脾气。
“他的话是少些。”皇太后赞同地颔首,“不过,允禛要是知道你背后这么说他,怕是要不高兴了。”
允祺偷偷笑了,“允祯可天天当着他的面这么说。”
“所以他们兄弟关系不好。”
太子的声音由远及近,猛这么一句,吓得允祺差点跳起来。
得亏他刚才什么都没说关于太子的话!
见太子来了,允祺老老实实站起来,避开到一边给太子见礼,太子随手将他跟拔萝卜似地拔起来,“老实坐着便是,那么多规矩。”
允祺一句话一个动作,当真挪过去又坐下。
皇太后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的互动,心里也是感慨,允礽岁数越大,身上就越有气势,十来岁时,身边这些兄弟还敢在他面前打打闹闹,可现在却是不太敢了。
这种变化似乎是不知不觉的,到了皇太后留意到时,已经成了这般模样。
可太子在长辈的面前,和从前一般无二,娇蛮任性的模样从不收敛,让皇太后也有些恍惚。这其中的差距,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午膳吃食,太子淡定自若,皇太后言笑晏晏,唯独允祺坐立不安。
太子不满地蹙眉,“和孤一起就这么害怕?孤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没有。”允祺立刻说道。
“什么都没有,还能这慈仁宫的椅子会咬人,叫你如坐针毡不成?”
允祺的脑袋都要埋到碗里头去,讨饶地说道:“二哥,你就莫要管我了。我就是,深感二哥威严,不敢直视。都是我的错。”
太子一巴掌将五皇子的脑袋拍到饭碗里去,恼怒地说道:“不是你的错,还能是孤的错?”
允祺嗷呜了一声,揉着脸可怜兮兮地坐正。
他要是再不坐正,二哥的下一巴掌就拍到他的后背上了。
好不容易挨到这顿饭结束,太子高兴地走了,允祺瘫软在椅子上,摆出一派咸鱼的模样。
皇太后吃着解腻的茶,乐呵呵地说道:“就允祺方才的模样,太子瞧着不高兴,那也是正常的。”
允祺哭丧着脸说道:“我也不想的,可我往二哥跟前一站,这腿肚子就忍不住哆嗦。”
“你不害怕允禔,反倒是害怕允礽?”
皇太后若有所思。
允禔上过几次战场,手底下也有不少人命,据说他回来时,好些天孩子都不敢往他面前钻,气得老大总是抱怨家里头的孩子都跟他不亲近。
后来倒是好些了。
现在大皇子虽还是光杆,不过,皇帝已经心中有数,对几个年长的皇子自有安排。保不准再过些时候,就会公布出来。
皇太后虽然不管前朝后宫的事,但对这些事儿却是门清。
那厢,允祺揉着自己的头,纳闷地说道:“大哥刚回来时,的确是有些害怕。可后来也就罢了,然对着二哥,总有种……”
五皇子从来都没细思过这个问题,冥思苦想了好一会,才总算找到个合适的形容,“每次站在二哥跟前,总觉得不论什么事,都会被一眼看透。我都不太敢和二哥的眼神对上,凉飕飕得很。”
这后背总是有些冷,带着无名的恐惧。
按理说,太子对他们兄弟还算不错,也时时关切,不至于出什么矛盾,然五皇子就是打从心底里怕他。
皇太后幽幽说道:“你瞧,你都说不出太子有哪里做得不够好,这岂非是你做得不对?”
允祺这么一琢磨,皇祖母说得好像也是。
不过没等允祺思考太久,皇太后看了眼时辰,便将五皇子给赶走了。
允祺稀里糊涂回去上课。
这些年,几个年长的皇子在离开后,陆陆续续,又多了不少小皇子,最起码,十三皇子和十四皇子也已经进学了。
五皇子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小的,就在四皇子的身边坐下。
然后捅了捅允禛。
允禛转头看他,随着年纪增长,允禛看起来的确是块大冰块,瞧着不爱说话,也很是冷冰冰。不过,允祺知道,其实四皇子只是面上看着冷,私底下,还是很好说话。
只要不触犯了他的底线。
“四哥,你瞧见没,允祯和允禩的关系,倒是不错。”他昂着头,示意允禛看着后面。
那边凑着几个人正在嬉戏打闹,声音源源不断传来,叫人忍不住看过去,五皇子也是这样被吸引了注意力。
允禛连头也不转,不紧不慢地说道:“那说明,八弟的性格一定很好。”
允祺挑眉:“这是何意?”
允禛没说话。
允祺也不在意,趁着师傅还没来,继续嘀嘀咕咕,“刚才我去皇祖母那里,正好撞上了二哥来探望皇祖母,可给我吓坏了。”
他说话的速度有点快,嘟嘟囔囔,就连四皇子都差点没听清楚。
“二哥的脾气还行。”
允禛总算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后,意有所指地说道。
五皇子叹了口气,摸着自己的脸说道:“可这也不能怪我……谁让二哥看起来气势着实太足,可真真吓人。”
允禛刚想驳他的话,可是仔细一想,允祺说的好像也没错。
大概是因为太子已经不再只是和他们这些兄弟一样,早早地踏上不同的路,如今瞧着他,允禛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是不一样的世界。
太子越来越威严深重,有时候在他面前,那些倚老卖老的大臣,也不敢随意开口,这气势与威压,更叫人抬不起头。
这一些稚嫩的皇子们,自然是有些害怕的。
但他们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从前,他们或许清楚,东宫太子和皇子是不太一样。可在他们年纪还小的时候,这样的差距并不会被赤/裸地摆在面上,又或者,是因为他们还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可现在,允禛却或多或少,感觉到了那种落差。
那落差,不只是从他自己体会,更是从大皇子和三皇子这两位兄长身上察觉到的。
大皇子是最早出宫建府的人。
他颇得康煦帝喜欢,作为长大成年的第一个孩子,康煦帝对他的恩典,从奢靡的宅邸到后来的频繁入宫,也是能看得出来。
可即便如此,大皇子还是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逐渐为自己挣得一点颜面,不再是个闲散皇子。
而三皇子呢?
他出宫已经两年多,可现在还没做上什么事儿。
允禛偶尔见到三皇子,也能察觉到三哥那种郁郁寡欢。
难道是三哥的能力完全比不上大哥,连发光发热的余地都没有吗?
那自然不是。
允禛想。
那是康煦帝压着的。
皇父不希望他们产生不该有的念头,若是年幼时,允禛或许还未察觉到这点,可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允禛能看透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康煦帝无疑是在乎每一个皇子,可他最看重的,唯独太子殿下。
这种鲜明的落差,会烙印在每一个皇子的身上,哪怕他们长大成人,都不会忘记这种感觉。
储君,那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允禛垂下眼眸,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完全没有过类似的妄念,只能说,最起码眼下,允禛还能克制着自己,莫要多想。
毕竟不管是康煦帝还是太子殿下,都对他们不错。
这些年,和太子走得最近的皇子,除了大皇子外,就是四皇子了。
他还蛮喜欢太子二哥的。
师傅来了,他讲话的声音,惊扰了允禛,他不着痕迹地侧了侧头,发现五皇子早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对话,正高兴地看着前头的师傅。
五弟的心态倒是最好的。
就算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也能眨眼就忘记,总是乐呵呵的。
允禛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始半心半意地读书。
到了傍晚离开时,允禛的身后,跟上了一条小尾巴。允禛看了眼允祯,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自打允祯开始读书,他也从德妃的身边搬到了乾西五所。这是每个皇子都要经历的事情,允祯早就知道这点,也没哭没闹,就带着人搬过来了。
允禛和允祯这两兄弟的关系总是有些微妙。
要说关系好,可是基本上没看到允禛和允祯两人在私下交谈,总能看到允祯跟在允禩身边,而允禛的身边跟着五皇子和十三皇子;要说关系不好,他们每天倒是一同回去,允禛不和他说话,也从来不赶允祯走。
回到乾西五所后,允祯照例蹲在允禛的院子前,将滚球把玩了几下。
滚球已经长大了,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狗狗。
它端坐在门前,任由着小孩抓来抓去,尾巴却是甩着,瞧着有些高兴。
允禛没管。
等到他准备给滚球喂食时,允禛瞥了眼门口,十四弟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滚球,回来。”
一道雪白的影子飞扑了回来,高高兴兴地落在了允禛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