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字,报复心多少有些重了。
梁老头无奈道:“你知道光咱们村就有多少个叫大牛的吗?还有隔壁荔北村,山那头的溪上、溪下……回头几个村凑一起开个会,你一声大牛叫出去,上百双眼睛一块朝你看。别人还能有个姓氏区分一下呢,他要跟谁姓啊?”
少年有名有姓,无非是失忆,跟梁老头姓不合适,殷时宁也不想抖出殷家来。
他自住到荔南村起,对外的名字就是“阿宁”,老头不问,他从未说过自己姓殷。
少年道:“我自取一名便是。”
“不——”殷时宁打断他,“我想到了,既然家里有个‘娇娇’,那不如叫他‘花花’好了。”
“……”梁老头放弃地挥了挥手,“随你。”
少年朝他看来:“耍我?”
“这哪算耍你?我们家里真有个娇娇好吧。”
少年不知这“娇娇”为何物,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想了想,似乎没想起什么来,道:“我虽不记得自己姓名,但依稀有‘同水有关’的印象,不如就叫我——”
“那就叫淼淼!”殷时宁说,“这水总够多的了吧。”
“……”
少年笑了起来。
这是他醒后第一次笑,并不温和友善,反倒因为笑出了犬齿,从而显出几分痞气:“你们一家的取名水平都这样吗?”娇娇花花淼淼的。
“嘿!臭小子,怎么跟救命恩人说话呢!”梁老头扬手往他后脑勺上轻轻一拍,又同殷时宁说,“淼淼这名不错,我看就这么喊吧。”
少年浑身一震。
他没再出声,殷时宁就当他认可了“淼淼”这个称呼,打了个呵欠站起来说:“那就这样吧——没别的事,我先回去睡了。”
梁老头骂道:“昨日不是非要跟我进山采药?今天就偷懒了是吧!”
“哪能,我倒是想去,可我一夜没睡。”
殷时宁将昨夜发生的事挑拣着说了,梁老头这才恍然:“难怪一大清早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算了算了,你回去歇吧。”
他倒也不是个苛刻的师父,挥手送走殷时宁,又叮嘱少年留在家里养伤别外出,便也去忙自己的事了。
主屋终于没了人。
好半晌,少年长出了一口气,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动作。
他垂眼看向自己的手——刚刚那一瞬间,他差点出手将梁老头斩杀当场,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本能。
这样的本能,他究竟是……
·
他在原位坐了很久,直坐到梁老头的车轮声远去,才站起来,抬腿往隔壁院子走。
到屋里时,殷时宁已经睡熟了。
他睡得毫无防备,洁白的小臂从被窝里露出一截,手腕细得仿佛一握就断。少年站到炕边,沉默地垂下眼,莫名觉得这副景象十分眼熟。
而且,叫人很不愉快。
他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性子,既觉得不愉快,便毫无犹豫地伸出手,点在了殷时宁眉心,先是不轻不重的揉搓,而后慢慢增加了力道。
武者的力道何其之大,死猪都要被他闹活,没过多久,殷时宁就睁开了眼,眼角带着疲累的红,张嘴时声音都是哑的:“你干嘛……”
“我饿了。”少年说。
“……”殷时宁崩溃地翻了个身,企图当一只鸵鸟。
被少年一把拉回:“你师父出门前说,有事就找你。”
理是这么个理,毕竟家里能帮上忙的也只有殷时宁一个人。
但是,这人难道就一点眼色都没有吗???
殷时宁头疼地坐起来,虚弱地说:“想吃什么?”
少年没说话。
想来他也记不起自己的喜好,殷时宁没等到回答,便掀开被子下床:“那我随便做……了。”
少年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
殷时宁有点晕,稍顷,眼前的花白才散去:“……谢了。”
少年不答,殷时宁倒也不太在意。他已经迅速学会了少跟这人计较,晃着衣袖往厨房走。
平时他在家,也并不是每顿都做,毕竟在他来之前,梁老头有好多年的时间都是自己住的,饿了会自己找东西吃。
这时候的保鲜技术很糟糕,菜都是现摘现吃就近卖,肉也都是现杀,非要保存,就用风干或是腌渍的方法,但那样会改变食物的风味,殷时宁不大喜欢,向来是提前个半日左右准备。今日因为困倦,他没想着做饭,便没出门张罗食材,这时候厨房里就只有几颗鸡蛋能用。
冷饭也没有。
殷时宁盖上锅盖,回头看向跟进来的人:“给你烙两个饼吃?”
“我不记得味道。”少年说。
“……”殷时宁顿了顿,“所以是行不行?”
“既不记得味道,吃什么都一样。”
“……”
殷时宁晃了下脑袋,发现自己误解了少年的话。
他还以为对方是挑剔,结果只是在陈述……无非是脑回路清奇了些。
烙饼是很简单的。
面粉好保存,所以是现成的,殷时宁舀了半盆出来,加半凉的温水和盐和成面糊,接着锅里下油烧热,将面糊摊成饼状;翻面时,再加一层打散的蛋液并一小把葱花,用小火慢慢烙熟,出锅即可。
小半盆面粉,他一共烙出来六个手掌大的饼,自己拿了一个,用纸包好,剩下的全推给那少年:“这些你拿着吃。听说习武之人饭量大,若能吃便都吃了,吃不完的就留下来,等过了午,梁老头会回来一趟的。”
少年仍旧不说话,不过看他目光一直看着这边,殷时宁知道他听进去了,就啃着饼往屋里走:“那没事我就去休息了。”
他实在是疲倦,小口小口地吃了三分之一个饼,便搁在了桌上,也顾不上再洗漱,脱了鞋就往床上爬。
沾枕即着。
少年捧着那碗进来,先是看到了桌上没吃完的饼,很快又注意到床上的人。
……仍是看不惯。
他顺手放下碗,过去揉他眉心。
“……”再次被迫醒来的殷时宁快疯了,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瓮声瓮气地问,“你有完没完啊?饭都给你做了,还想怎么样?”
少年站在炕边,低着头,额前的发随着他的动作落下一绺,整个人背着光,阴影投落在殷时宁身上,因此看不清面容。
“我看你这样子,”他说,“不大顺眼。”
“那你就别看。”殷时宁说,“老头都说了,你失忆是因为体内灵气还没理顺,那你昏迷不醒时做不到也就罢了,现在人看着也活蹦乱跳了,就不能自去运功调息吗?早日康复你好我好大家好,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见你眼熟。”
“……”
殷时宁坐起来,正对着他,指着自己的脸说:“看好了,我这叫‘大、众、脸’,意思是人群里随便捞一个人,就能找到同我相似之处。”
又道:“你若再吵我睡觉,我管你是不是失忆,晚上就跟梁老头说,把你扔回山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