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韩清站起身,双手撑在案上,“倪姑娘可千万莫要忘了今日你与咱家说的这些话,咱家本也不喜欢半途而废,怕的便是咱家在前头使力,你在后头若是被人吓破了胆,那就不好了。”
倪素本以为韩清是权衡利弊之下不愿再继续主理此案,却没想到他那一番话原是出于对她的试探。
走出夤夜司,外头的雾气稀薄许多,被阳光照着,倪素有些恍惚。
“倪姑娘尚不知他们的手段,韩使尊是担心你抵不住威逼利诱。”吴继康是太师之子,官家的妻弟,而倪素一个孤女,到底如何能与强权相抗?
她若心志不坚,此案便只能潦草收尾,到时韩清作为夤夜司使尊,既开罪了吴太师,却又不能将其子吴继康绳之以法,只怕在官家面前也不好自处。
“是我错怪了韩使尊。”
倪素垂下眼,“但我如今孑然一身,其实早没有什么好怕的,韩使尊还愿意办我兄长的案子,这比什么都重要。”
“小周大人留步,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朝周挺弯腰行礼,倪素转身朝人群里走去。
她的步子很快,周挺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很快淹没在来往的行人堆里,晁一松凑上来,“小周大人,人家不让您送,您怎么还真就不送啊?”
周挺睨了他一眼,一手按着刀柄,沉默地转身走回夤夜司中。
指使药婆杨氏给阿舟母亲下过量川乌并要阿舟诬陷倪素,后又买凶杀药婆杨氏的,是吴太师之子——吴继康的书童,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夤夜司使尊韩清仰仗官家敕令,当日便遣夤夜司亲从官入吴太师府,押吴继康与其书童回夤夜司问话。
此事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
吴太师子嗣不丰,除了宫中的吴贵妃以外,便只得吴继康这么一个老来子,此次冬试吴继康也确在其中。
吴继康在夤夜司中五日,吴太师拖着病躯日日入宫,没见到官家不说,还在永定门跪晕了过去。
第六日,吴继康亲手所写的认罪书被韩清送至官家案头,但官家却不做表态,反而是令谏院与翰林院的文官们聚在一处议论吴继康的罪行。
“孟相公,那群老家伙们都快将金銮殿的顶儿都给掀翻了,您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官家看了您好几眼,您还在那儿装没看见。”
中书舍人裴知远回到政事堂的后堂里头,先喝了好大一碗茶。
“太早了。”
孟云献靠坐在折背椅上,“你看他们吵起来了没?”
“那倒还没有。”
裴知远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那不就得了?”孟云献慢悠悠地抿一口茶,“没吵起来,就是火烧得还不够旺。”
“您这话儿怎么说的?”裴知远失笑。
孟云献气定神闲,“现今他们都还只是在为倪青岚的这个案子闹,不知道该不该定吴继康的罪,如何定罪,只要还没离了这案子本身,咱们便先不要急,就让蒋御史他们去急吧。”
——
得知吴继康认罪的消息时,倪素正在苗太尉府中看望蔡春絮夫妇,苗易扬又进了一回夤夜司,出来又吓病了。
“那吴继康就是个疯子。”
苗易扬裹着被子,像只猫似的靠着蔡春絮,“我那天出来的时候瞧见他了,倪小娘子,他还笑呢,跟个没事人似的,笑得可难听了……”
“阿喜妹妹,你快别听他胡说。”
蔡春絮担心地望着倪素。
倪素握笔的手一顿,随即道,“这副方子是我父亲的秘方,二公子晚间煎服一碗,夜里应该便不会惊梦抽搐了。”
“快让人去抓药。”
王氏一听倪素的解释,她想起自己上回另找的医工看了这姑娘的方子也说好,她面上便有些讪讪的,忙唤了一名女婢去抓药。
苗太尉并不在府中,听说是被杜琮气着了,苗太尉本以为杜琮是感念自己曾在他护宁军中做过校尉,所以才帮他捞人,哪知那杜琮根本就是借着他的儿子苗易扬来欲盖弥彰。
苗太尉气不过,禀明了官家,亲自领兵四处搜寻杜琮的下落。
“阿喜妹妹,不如便在咱们府中住些时日吧?我听说南槐街那儿闹流言,那些邻里街坊的,对你……”
蔡春絮亲热地揽着倪素的手臂,欲言又止。
“这几日医馆都关着门,他们便是想找由头闹事也没机会,何况还有夤夜司的亲从官在,我没什么好怕的。”
阿舟母亲的事这两日被有心之人翻出来在南槐街流传着,夤夜司虽早还了倪素清白,却仍阻止不了一些刻意的污蔑,甚至还出现了倪素是因与夤夜司副尉周挺有首尾才能好端端地从夤夜司出来的谣言。
背后之人的目的,倪素并不难猜。
无非是想逼周挺离她远一些,最好将守在她医馆外面的人撤了,如此才好方便对她下手。
蔡春絮想说很多安抚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她看着倪素越发清瘦的面庞,却只轻声道:“阿喜妹妹,你别难过……”
倪素闻言,她对蔡春絮笑了笑,摇头说:“我不难过,蔡姐姐,我就是在等这样一天,吴继康认了罪,他就要付出代价。”
“无论如何,我都要在这里等,我要等着看他,用他自己的命,来偿还我兄长的命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