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殿,太后娘娘看着规规矩矩朝她抱拳行礼的年轻人,颔首一笑。
当年城外让道,她没有看错人。这后生虽有迷途,却幸得知返。
太后一手拄着龙头拐杖,一手握着菩提佛珠,“你如今为大玄的功臣,位极人臣,来我这个老婆子处作甚?”
闻人蔺起身,神情颇为认真:“臣愿以余生功绩,向太后娘娘求一物。”
“哦?何物?”
“保媒懿旨。”
太后眼皮微抬,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要哀家将谁家贵女,当做嘉奖赐你为妻?”
“太后错了,非是当做嘉奖,而是臣要求娶。”
闻人蔺声音低沉清晰,进退有度,“臣心悦长风公主赵嫣,今以身为聘,诚心求娶。从今往后,她退,臣做她身后盾;她进,臣为她手中刀。愿指矢天日,至死不渝。”
赵嫣站在殿门外,听到此句,不由唇角上扬。
闻人蔺极少许诺,正因如此,这番话才显得弥足珍贵。
皇帝失了民心,退居长生宫,如今前朝后宫中唯太后娘娘最大。
赵嫣何尝不知,以闻人蔺的权势手段,要娶她也就一句话的事。今日特意谒见太后娘娘,不过是想礼数周全、得亲朋祝愿,舍不得她受委屈。
太后不置可否,望向扒着殿门窥探的少女:“长风,你的意思呢?这男人啊,光话说得好听还不行,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不妨自己仔细分辨分辨。”
赵嫣大大方方走了进来,站在闻人蔺身侧,朝银鬓梳得油亮齐整的太后娘娘叉手行了一个万福礼。
“皇祖母,闻人少渊一向重诺,说一分,便会做十分,非是巧言令色之辈。”
她瞥了眼噙笑的闻人蔺,眸光灵动,话锋一转便绽开笑来,“当然,皇祖母于我有抚育之恩,乃是我最最敬重的长辈,孙女这看人的眼光如何,还须您把关首肯。”
太后被她这番清甜的话语逗笑了。
“你这番话说得巧妙,一言他品性可靠,一言他是你挑中的意中人,三又将我这个老婆子架上高处,一语三关,颇有些精妙。”
太后摇了摇头,慈眉善目道,“只是公主出降乃大事,潦草不得,哀家得先看看皇后和朝廷的意思。若能成,当交予礼部、太常寺商议后,走完三书六礼,再定聘期。”
闻人蔺并未满足告退,反平声道:“臣与长风公主……日久生情,纳采问名,皆可简略,婚期可暂缓,不若先行定亲。”
太后娘娘佯做肃然:“怎么,嫌时日长了?年纪轻轻,这点时日也等不得。”
闻人蔺破冰一笑,望向身侧的赵嫣:“是,臣爱之入骨,等不及了。”
太后打量着面前这对才貌皆佳的璧人,越看越满意,想要刁难刁难闻人蔺都找不到理由。
她轻轻吁气,顿了顿拐杖:“你且过来。”
赵嫣以肘悄悄碰了碰闻人蔺的手臂:“半年就半年,好生和皇祖母说话。”
闻人蔺不动声色捏了捏赵嫣的尾指,缓步向前,站在太后面前。
闻人蔺身高腿长,而太后七十高龄,仰首看他时颇为费尽。闻人蔺自行欠身,矮了矮身形。
太后打量他许久。赵嫣不自觉捏着袖边,担心皇祖母出言训斥。
但太后只是缓缓褪下自己手中的那串菩提珠子,当着孙女的面,交至闻人蔺的掌心。
“这串菩提与先前的白玉佛珠是一对,跟了哀家大半辈子。白玉的那串,玉泉宫出事哀家交予了长风丫头,这一串,就给你了。”
太后道,“你是个聪明人,旁的也不用哀家多说,知道该怎么对她吧?”
老娘娘积攒了自己大半辈子香火善念的佛珠交予他们小年轻一人,自然是希望他们平安康健,白首到老。
闻人蔺眼帘半阖,温和道:“臣知道。”
“那就好。”
太后心满意足,挥挥手示意都退下。
赵嫣与闻人蔺敬重行了一礼,先行告退。
一出殿门,赵嫣的步伐便轻快起来,负手倒退着问闻人蔺:“怎么半年的定亲之期你还嫌久啊?我都怕皇祖母斥责你无礼。”
浓重的花荫自她身上掠去,她的笑眼也随之忽明忽暗,蕴着扑闪的光。
闻人蔺抬手拂去头顶横生的枝节,语气从容自若:“一个月足矣。”
“一个月,够你准备齐全聘赠?”
“殿下若需要,今夜便可送去寝阁,只是不知殿下那地儿塞不塞得下。”
他刻意放缓了语调,赵嫣蓦地想起方才自己那句“贞洁就应是男子最好的聘赠”,不由脸颊一热。
她瞪向闻人蔺:“你想什么呢!”
“自知倾心于殿下,本王便开始物色一应聘礼,陆续准备了半年,已基本妥当,绝不让殿下掉面子。”
闻人蔺似是明白了什么,眸中笑意更深,“殿下以为,本王所说的聘赠是什么?”
“……”
偏偏闻人蔺还要火上添油一句,“嫣嫣如今真是长大了,想得也深了些。如有需要,本王也可尽心使一使别的‘聘赠’。”
“你真是够了!”赵嫣捂耳转身,裙裾荡开涟漪般的弧度,不想理这个满腹黑水的狗男人。
闻人蔺在身后低低笑了起来,轻沉愉悦。
他伸手拉下赵嫣捂耳的手,轻轻交扣在掌心,与她信步比肩道:“是本王的错,一见心悦之人,便忍不住想逗弄一一。”
赵嫣凉凉一嗤,揉了揉发烫的耳朵。
阳光透过花中间隙,洒落一地光斑,一切都如同做梦一样。
赵嫣忍不住伸手,接住那漏下的碎光,任凭明亮的暖色于指尖跳跃。
“闻人少渊,你为何这般急着定亲?”
“你说呢。”
“你就是怕我反悔。”
赵嫣故意道,“我尚且年少,而你已至成家立业的年纪,你怕有朝一日我不要你了。”